独家访谈|广东省动漫艺术家协会主席金城谈“以丑为美”：如何分辨艺术探索和哗众取宠？

文/羊城晚报全媒体记者 吴小攀

近些年来，当代艺术发展迅猛，但在形势一片大好的同时，难免泥沙俱下，一股“以丑为美”的潜流引人警醒。近日，广东省动漫艺术家协会主席金城就此接受羊城晚报记者专访——

① 艺术史上曾经的“以丑为美”

羊城晚报：从艺术的角度看，什么是“以丑为美”？

金城：19世纪抽象艺术刚刚诞生时，完全就是一种离经叛道的冲动，人们认为这是一种以丑为美；20世纪，印象派被表现主义所取代，人们会将这类新型实验艺术贴上“道德错误”或“堕落”的标签。这些画作构成了新的艺术世界，在这个世界里，美与丑的分类并不重要——至少对于创作者来说并不重要。有些作品确实不好看，但这才是重点，画家想要故意表现出奇怪、超现实和迷惑的感觉。这些作品呈现出了一个混乱而支离破碎的社会，就像是一面碎裂的镜子，观照着这个日复一日的现实世界。

中国艺术史中，不乏“以丑为美”的例子，比如庄子，他提倡自然美，认为丑是形体的残缺，是常理的对立面；美是精神的纯净，是常人难以企及的境界和高度，但形体丑的物体仍能有精神上的美。

我个人认为，将创作对象适当变形，写意不写实，在创作中保留缺憾，皆为“以丑为美”。

羊城晚报：在艺术史上，“以丑为美”有哪些先例和评价？

金城：说两个有代表性的。一是我国明代画家吴彬，他是“变形主义画风”和“复兴北宋经典山水画风”的倡导者之一。他的名作《十面灵璧图卷》画了一块“丑”石的十个侧面。两年前，这幅画以5.129亿元的天价成交，是2020年最贵的中国艺术品，也是全球最贵的古代书画作品。另一个例子就是马蒂斯。1913年，亨利·马蒂斯的作品展览时，批评者们认为他的作品非常“丑”，芝加哥艺术学院的学生们焚烧了他的作品《蓝色的裸体》肖像。一个世纪之后，他的作品又开始风靡这所学校。

② 没有“丑”就没有艺术的进步

羊城晚报：“以丑为美”对推动艺术发展有没有其正面的作用？

金城：当然有。一直以来丑都对美发起挑战，它使美的含义、价值更复杂。画家保罗·高更将丑称为“我们现代艺术的试金石”。我认为，没有丑，社会、美学、艺术也很难有任何进步。

羊城晚报：比如，毕加索、塞尚、亨利·摩尔，他们的艺术某种程度上是不是也是一种“以丑为美”？

金城：可以这么理解。毕加索的成名作《格尔尼卡》被称为“丑中之王”，这幅画只有黑白灰三种色调。男人、女人、孩子、战士、牛、马隐约可辨，他们都以缺胳膊少腿的状态杂乱地散落在画面里。这幅画像乱葬岗一样令人难受，但它描绘的是一场大屠杀，那是人类历史上第一次用飞机大规模轰炸不设防的平民城市。

塞尚呢，在生前的大多数时间里，他的艺术都不为公众所理解和接受。包括我国艺术巨匠徐悲鸿，因为留法时师从学院派，因此不太喜欢印象派的塞尚，嫌他的作品“丑”。美与丑，也跟你主张的流派有关。

亨利·摩尔更不是人人待见，2006年，他的雕塑作品《侧卧的人》落户哥伦比亚大学校园，却因太“丑”引发了超过1000名学生的抵制。他们认为“这个位于巴特勒图书馆前的雕塑会打破这一片清新、呈几何状对称的景观”。

羊城晚报：近些年来艺术上的“以丑为美”主要有哪些具体的表现？

金城：举一个动漫领域的例子。在日本，伊藤润二的大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然而，就是他被目为“以丑为美”的先驱。他的作品充满了荒诞的、人类千奇百怪的异化，让人不寒而栗。你说这些漫画丑吗？伊藤润二火了很多年，在许多年轻人眼里，那就是艺术。还有当代艺术里的一朵奇葩——霍安·科内拉。他在社交网络上坐拥800万粉丝，近年来也红得发紫，许多中国的年轻人也越来越喜欢他的离经叛道。霍安的作品很有辨识度，顶着“无辜脸”的小人们，永远挂着戏谑而诡异的微笑，做着让人不安的事情。我认为，这些怪诞之作并非哗众取宠，而是带有强烈的批判现实主义和黑色幽默。

③ 艺术家的洞察是超越时代的

羊城晚报：近年来为什么会有“以丑为美”的艺术创作倾向？

金城：是多种原因合力的结果。我更愿意理解为艺术家的思考、探索和自我表达。当然，珠玉在前也势必会引起一些模仿，艺术潮流是不可逆的。社会思潮的进步，鼓励大众打破传统审美的桎梏，也呼吁更为多元的审美。

羊城晚报：如何分辨艺术探索的“以丑为美”和哗众取宠的“以丑为美”？

金城：有些作品刚刚面世的时候，由于观念过于超前，会引来人们嘘声，甚至抵制，比如象征法国精神的埃菲尔铁塔，还有标新立异的蓬皮杜艺术中心，刚建成时的境遇都非常悲惨，被评论界批评得一无是处，可是放在今天审视，谁还能否认它们存在的价值呢？

有时候，艺术家的洞察是超越时代的，能够引领艺术思潮，而非亦步亦趋跟随大众审美，才是艺术的伟大创造。

羊城晚报：如何看待方力钧、岳敏君、周春芽等人早期的创作？

金城：方力钧、岳敏君、周春芽都是中国当代艺术界非常杰出的艺术家，在过去三十多年期间，他们对中国当代艺术都做出了一定贡献。虽然他们各自在风格语言上有很大不同，但作品具有某些共性，充斥着对中国人生存状态的关注、生存处境的思考。

当然，有人认为他们的作品代表了一代知识分子情感的宣泄，充满了反叛。这方面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④ 教材应绘制符合时代风貌的插图

羊城晚报：对这次人教版教材插图事件您怎么看？

金城：教材插图在传达知识与信息的同时，必须传递美感，它影响着学生的审美意识与水平。虽说审美具有主观性，但是在培养孩子审美的阶段，应该做好基础性引导。作为教材尤其应该注意，应根据当下时代特色和审美，绘制符合时代风貌的人物插图。

羊城晚报：您认为应该倡导一种什么样的艺术创作观、审美观、价值观？

金城：在中国古代，艺术创作观和审美观主要是男性化的，无论男性的还是女性的，都是从男性视角出发。因我平时较多画女性人物题材，所以关注对女性的审美较多，我发现，汉代以前人们对女性的审美，只注重面部形象，到了魏晋才开始注重装饰。在过去，人们普遍认为温柔婉约是美，传统乖巧是美，但如今，个性张扬是美，大胆性感也是美。总之，古今中外对美的标准，始终是因时代及环境而流转改变。

来源 | 羊城晚报·羊城派
责编 | 吴小攀
校对 | 潘丽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