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地 | ​彦火：童真陈祖芬

文/彦火

陈祖芬悄然地走了。

2021年10月中旬，读建功兄一篇文章：《落英缤纷忆故人》，文末写道：“……甚至有一位活泼开朗的好朋友……远行，我不知道是家人或是本人的意愿，至今也没有对外宣布……”我好奇地问建功，他文章所指的“活泼开朗的好朋友”是谁，他答：“祖芬啊！”

这个噩耗令人震惊！应该是大前年吧，我那趟上北京，曾约晤一班朋友叙旧，她与夫婿、知名学者刘梦溪兄也来了，但都拄着拐杖。

梦溪兄因早就有隐疾——坐骨神经，“祖芬一直是健旺的。”席上她告诉我，“她患了淋巴癌，有文友介绍她到台湾治疗，说那边有一个治疗专家。她去一二趟了，病情有好转。”

说罢，表情像平时一样，乐观、开朗。我还为她庆幸，默祷她早日康复。

后来我向她俩的好友严家炎太太卢晓蓉女士探询详情，晓蓉女士答复如下：“有关祖芬去世的消息，是祖芬生前和他（按：指刘梦溪）商量的，不发讣告，不惊动任何人。八宝山的遗体告别仪式，只有我和严先生及他们的几位亲友去了。我们遵照他们的意思，也就没有告诉任何人，请您原谅。祖芬得的是癌症，发现太晚，曾多次去台湾治疗，终不得治，于2019年10月16日去世。梦溪先生问候您好！”

想不到她的离去是在2019年的10月。我倏地想起，作为她崇拜的偶像金庸的下世，也是在10月，但他比她早走了一年。

那年金庸到北京大学演讲，祖芬兴冲冲地去听讲。慌忙中她走错了，北大后门大闸锁住了，她看看钟，金庸很快就开讲了。她心里一急，一步登上铁门的栏杆，攀援起来。她肩上背着背包，一边挂着照相机，“这次用上两条病腿爬门，真有点奋不顾身。”

一个逾五十岁的女人，加上拐了脚，拚命加舍身的目的只有一个，快点见到心仪的查大侠！

这就是祖芬，充满了率真、冲动和活力。她是中国著名报告文学作家，曾获五次全国优秀报告文学奖及几十次文学奖，出版了二十多种专集，还是北京文联副主席、全国政协委员。

名誉官衔没有给她任何包袱，她永远是轻装而行，所以她活得自在。

我曾写过，与陈祖芬交往，我很快想到别林斯基的那一句话：“人，在儿童时，瞥见群鸟飞过就蹦跳起来。”

陈祖芬也葆有这种童真和冲动。她特别敏感，对新鲜事物或她关注的人和事，她都格外雀跃和投入。

陈祖芬多年前在香港作家联会为她举办的讲座上，特别讲到她三次采访商界奇才马云的体会。她没有正面讲述马云的发迹史，但她却讲到马云生活的另一面——充满童真兼富幻想。他原来不懂计算机，因为有一颗赤子之心，惟其如此，才可以海阔天空，浮想联翩，不受世俗、程序、习惯的羁绊，最终创造出奇迹来。

儿童是最富幻想力，也是最不受规限和约制的。陈祖芬的情怀和心态是很童真的，她从成人身上，看见许多童心，同时她也把这一颗颗童心献给读者。

她那次来港，特别赠我一张自制的贺年卡，是一张她拍摄的长条幅玩具布娃娃照片。这些玩具布娃娃都是她自制的——世界各民族的布娃娃，她用心去仿造并为这些布娃娃度身定造缝制衣服。

我到过她北京的家。她与梦溪兄在奥林匹克村占地面积近三百平方米的家中辟有布娃娃展览室，在三边靠墙的层架上摆满布娃娃，形状迥异，琳琅满目。她自制的布娃娃，惟妙惟肖，做工一丝不苟，非常精致。她的先生刘梦溪说有五百多个，是一个小小的娃娃公仔博物馆。

这趟陈祖芬在香港巧遇上海作家陈丹燕，在一次饭叙中，陈丹燕看到陈祖芬的布娃娃玩具照片，也大为激赏。她说，布娃娃玩具做得太逼真也有灵气。她听到一个故事，说有一个女孩子拥有一个十分逼真的玩具娃娃，玩具娃娃会长头发，这个女孩子经常要为这个玩具娃娃剪头发。换言之，陈祖芬制造了那些奇妙的玩具娃娃，也应该是有灵气的。

陈祖芬很喜欢迪斯尼乐园的“小小世界”，那是一个属于儿童的天地，没有暴戾，没有争斗，没有尔虞我诈，只有和平歌声和朗朗笑声。这在陈祖芬的心中永志不忘。

祖芬说，较早的时候曾忽发奇想，她希望人生可以掉转来过——人应该倒着活——先过老年，满脸皱纹，满头白发；再过中年，为子女操心，为父母尽孝，为工作奔忙；再过盛年，伉俪成双，有婚姻，有爱，有青春余韵，常有爱的节目和欢宴；然后再过青苹果一样的少年，带着观望世界的蒙昧表情；当然，最后再做婴儿，回到妈妈的身体里当小宝贝。人生规律假设如此，世界将有了喜剧的基调。如果人生可以在悲观与乐观的活法中选择，我会选择由老往小活。

这种倒转过来活，在现实社会简直是天方夜谭，但从心态上，也许可以做得到。人年纪越大越有童心，这在很多老人家的身上是可以看到的。

我记得铁凝说过一句话：“……正如热情需要冷静冶炼，文学所需要的永远的天真恰恰是穿过艰难、沉重、复杂而又美好的生活，从凝重、深刻的思考中获得，她乃是人类最优美的精神之一。作家具备了这种精神，才能在困难和成功面前，在希望和失望之中，永远保持对生活的新鲜感；才能唤起读者和他一道，热爱生命，喜悦人生。”

我相信，飞上天国的祖芬，正与朵朵飘逸的浮云结伴，怀着她那份童真在蔚蓝的天空开心地遨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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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 羊城晚报·羊城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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