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性同体”视域下的《纯真年代》

来源:金羊网 作者:吴若秋 发表时间:2022-03-01 00:00
金羊网  作者:吴若秋  2022-03-01
在男女平权的道路上,在成为完美的“人“的道路上,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英国现代主义女作家弗吉尼亚·伍尔夫曾提出“双性同体”概念,认为在每个人身上,都存在着男性人格特征和女性人格特征。体现在文艺作品中,创作者往往会塑造一个在心灵层面上没有明显性别边界感的人物形象,他/她既涉足男性精神领域,又融合了女性意识形态。电影《纯真年代》中的男主人公纽兰·阿切尔,就符合这样的人物形象。这一形象是如何被塑造出来的?它具有怎样的现实意义呢?在当下,这仍然是个有趣的话题。

一、走向自我和解:纽兰是如何“炼”成的

小说《纯真年代》是美国著名作家伊迪丝•华顿的代表作,曾获1921年普利策奖,1993年被导演马丁·斯科塞斯改编成电影,并在1994年斩获各大电影节奖项,如第66届奥斯卡金像奖上获最佳改编剧本(提名)、最佳服装设计、最佳原创配乐(提名)等。

19世纪的纽约,年轻律师纽兰将与门当户对的千金小姐梅订婚。订婚前夕,梅的表姐——刚刚离婚的埃伦从欧洲回来了。埃伦大胆率性的性格和追求自我的作风虽然不被上流社会接纳,却深深吸引了纽兰,两人一见如故,情愫顿生。然而,现实的种种使得纽兰最终并没有和埃伦私奔,而是和梅结婚了。电影获得持续关注的重要原因之一是塑造了男主角纽兰这一丰满的艺术形象,以独特的视角和理解方式解构爱情母题,诠释人的自我实现,为不同时代的人们留下共情的审美体验和共同的人生思考。

纽兰·阿切尔出身名门,是一名法律顾问,忠实地履行着纽约上流社会成员的职责。当时的纽约,虽然是一座现代化都市,但“纽约的上流社会还是个滑溜溜的小金字塔,人们很难在上面开凿裂缝,找到立足点”,男权社会的条条框框难以撼动,传统迂腐的思想观念仍然存在。而作为金字塔顶端的既得利益者,纽兰早已习惯站在男性本位的立场上思考问题。他的未婚妻梅·韦兰受过良好教养,克己守礼,纯洁端庄,她的所有优点都符合男权社会中男性对女性的幻想。因此,纽兰是十分乐意取这个门当户对的妻子的。

正如识者所言,梅·韦兰激起的是纽兰身上的男性主义荷尔蒙,促使他急于表现大男子的保护主义和行使丈夫的权利(陈洁:《男性人格和女性意识冲突下的纽兰·阿切尔》,莆田学院学报,2012.)。他和别的男性一样,希望自己的妻子跟那些已婚女士一样的世故圆通,一样的渴望取悦他人”。同时,他还把自己定义为梅的“灵魂监护人”,决心按自己的想法改造梅,希望梅可以按他的思想对那些著作进行思考——这些,无疑都展现了他身上渴望掌控女性的男性气质。

然而,男性气质并非埃伦的唯一气质。埃伦·奥兰斯卡的出现,给传统的上层社会注入了一股新鲜血液,同时更释放出纽兰内心中另一部分的自我。她不理会老纽约社会的种种条条框框,是一个特立独行的新女性;她向往自由,不拘小节,甚至在庄严的场合穿“不合时宜”的衣服;她在远嫁欧洲却遭到丈夫背叛后毅然离开,并寻求通过离婚的方式重获自由。这一切,在纽兰眼里,恰恰是他生命中所缺失的,包括艺术、文学、生活的激情、叛逆以及他最向往的自由。小说原著写道:“纽兰意识到,她的身上散发着一种美的神秘力量,在她毫不做作的举目顾盼之间有一种自信,他觉得那是经过高度训练养成的,并且充满一种自觉的力量。”纽兰虽然是老纽约上层社会的中坚力量一员,但他“觉得自己比老纽约上流阶层这些精选的典型明显要高一筹:他比这帮人中任何一位大概都读得多,思考得多,并且也见识得多”。埃伦的出现,则进一步激发了他的进步意识、女性气质,他开始站在女性的角度,为女性争取自由和平等。因此,他对埃伦离婚的态度是支持的:“假如她自己没有结束她的人生,又有谁有权去结束呢?把她这样年轻的女子活活葬送,而她的丈夫却可以与娼妓在一起鬼混。我痛恨这种伪善的观点。” 

纽兰疯狂地爱上了埃伦,但男性气质在他的心理机制中终究占了上风,他难以逾越内心的道德准则,使这段爱情无疾而终。甚至,为了捍卫上流社会的稳定,为了维护家族的名誉,他用了一番冠冕之辞去劝服埃伦放弃离婚的念头。但从另一个角度看,纽兰成了一位好丈夫、好父亲、好市民,安静平稳地度过一生,同样实现了自我,获得了自身价值。

纽兰身上的男性人格和女性意识不断地斗争,在相互冲突中试图达到共处的状态。与其说他心中的女性意识被扼杀,男性人格抑制了女性人格,不如说他在走向自我和解的道路上找到了一种平衡与消融。这样的融合,正是对性别二元对立的消解。电影的结尾未尝不是另一种圆满——梅作为胜利者得到她的未婚夫纽兰,并与他厮守一生,达到她的目的和愿望;埃伦作为胜利者得到自由,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纽兰作为胜利者获得了大家的尊重和爱戴,和妻子梅过着平静的生活,并且到了最后,他觉得传统制度仍是有很多可取之处的,接受并且适应了它。

在某种意义上,这三位主人公都实现了自我。这时,从两种人格的冲突到自我和解,再到自我实现,是作为胜利者的纽兰走向胜利的通途,或许也是那个年代的人们和作为观影者的我们渴望到达又难以到达的完美境界;当然,也是纽兰这一世界电影经典人物形象深入人心、至今仍被关注的秘密所在。

二、成为完美的“人“:我们今天如何观照纽兰

显然,纽兰这一角色符合“双性同体”的形象设定,因而至今仍被热烈讨论。这或许是《纯真年代》如此打动人心,并大获艺术成功和持续阅读的主要原因之一。

事实上,“双性同体”的概念早在古希腊罗马时期就有了雏形。在罗马神话中,天神乌拉诺斯是雄性的,地神盖亚是雌性的,他们以一种无边无际的性拥抱或作为一个雌雄同体的神而永恒结合在一起。在现代,荣格从心理学角度认可了人的双性倾向。他在弗洛伊德的无意识论基础上提出原型理论——“阿尼玛”原型为男性心中的女性意象,“阿尼姆斯”则为女性心中的男性意象,男性和女性无意识中的异性人格部分在具体的情境中被激活后,会以各种象征化的方式显现出来,并且以极强的独立性,对人产生积极和消极的双重影响。

弗吉尼亚·伍尔夫在《一间自己的房子》中,将“双性同体”的概念首次引入文学场域:“在我们之中每个人都有两个力量支配一切,一个男性的力量,一个女性的力量。最正常,最适意的境况就是在这两种力量一起和谐地生活、精诚合作的时候。”在女性主义诗学领域,人们用“双性同体”来体现一种超越性别对立,同时融合了男女两性优秀素质的完美的“人”的理念。卡罗琳·海布伦等当代西方宗教女性主义者也认为,在人身上本来就存在着两种性别的特质,或者说,人本来是无男女之分的,只是父权制文化为巩固其地位,将男女两性塑造为它所需要的形象,压抑男性身上的女性因素,否定女性身上的男性因素。

实际上,“双性同体”理念不向男权主义低头,也不企图在女性主义的道路上矫枉过正,它表达了一种消解性别二元对立的真诚愿望:人不再被社会为两性规定的传统责任与义务所束缚,从而摆脱来自另一性别的压迫。其指向双性共存,追求和谐。它使女性主义者从二元对立和中心、边缘之对抗的男性化思维模式中摆脱出来,而不是陷入以女性中心代替男性中心的困境。纽兰作为一个艺术形象,正是“双性同体”理念的一个具象。显然,这是窥见《纯真年代》艺术堂奥的一个有趣且有意义的视角。

在《纯真年代》中,我们看到,纽兰这一角色,是对由主流意识形态和社会等级制度人为割裂出来的所谓“男性气质”“女性气质”的反驳和整合,承载着一种符合人性的人格发展模式。

我们看到,在男女性别二元对立依然是一种社会问题的当下,“双性同体”理念以及体现着这一理念的纽兰这一人物形象依然有着超越时代的价值和现实意义。在2021年”三八节“,珀莱雅的广告视频曾击中了无数人的内心,其理念内核与“双性同体”别无二致,旨在消除人为割裂的“男性气质”与“女性气质”——

你会在什么情况下分性别评价一件事物

我们问 什么是独立女性

从来没有人讨论 什么是独立男性

我们祝女孩越来越美 我们祝男孩事业有成

……

为什么要分性别来评价

为何我们要求一个有力量的女性 必须像个男人

为何男性没有脆弱的权利 像个女孩一样 不是赞美 而是贬低

温柔 善解人意 顾家 整洁 这些美好的品质 为何是女性专属

独立 勇敢 坚强 打拼事业 这些事情 难道只有男性才能做到

女人要温柔 不对 是人要温柔

男人要坚强 不对 是人要坚强

女人如何平衡家庭与事业 不对 是人如何平衡家庭与事业

男人不能哭 人不能哭吗

让我们可以温柔 也可以勇敢

可以浪漫 也可以沉稳

可以坚强 也可以哭泣

性别不是边界线

偏见才是

在男女平权的道路上,在成为完美的“人“的道路上,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双性同体”作为一种理论或许不是那么完整,但确然为我们提供了一个珍贵的思考范式;数十年过去,《纯真年代》已成经典,今天依然、明天还将打动你我。

(吴若秋 作者单位:中山大学)

编辑:木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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