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年考古还原千年北庭故城
北庭故城的北门 光明日报记者 王瑟摄/光明图片
那天,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新疆考古队人员本来是要去新疆南疆进行考古发掘的,但因为汽车临时出现故障,不得已开行至新疆昌吉回族自治州吉木萨尔县。他们无意间听说那里挖土时发现了精美壁画,于是便急忙赶到现场,展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座高昌回鹘佛寺遗址。
这一刻定格在1979年6月的一天。
遗址情况迅速被上报到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经国家文物局批准,1979年7月中旬至10月底开始了第一次考古发掘,1980年7月中旬至9月底进行了第二次考古发掘。这是新疆首次由国家主管部门正式批准的大规模、规范化的科学考古发掘,也是新疆首次将回鹘佛寺考古作为唯一对象的重大考古发掘,正式拉开了新疆回鹘佛教考古和回鹘考古学发掘研究的大幕。
随着考古发掘的深入,考古人员发现高昌回鹘佛寺东部被当地人称为“破城子”的故城竟然是唐代赫赫有名的北庭大都护府所在地,是中原王朝有效管控西域的见证。
北庭故城,就这样在40年的时间里,一点点被我们认识,许多历史谜团被一点点破解。
高昌回鹘佛寺的发现
当年发现高昌回鹘佛寺的地方,现在被称为西大寺。
从发掘的情况看,北庭高昌回鹘佛寺遗址规模巨大,遗址底周约250米,残高约14.50米,清理后遗址呈长方形,南北残长70.50米,宽43.80米。地面以上全部用土坯砌筑,地面以下为夯土台基,整个建筑分南北两个部分,南面为残高0.2米至0.4米的庭院、配殿、僧房、库房等建筑群,北面为正殿,其四周筑洞窟,两部分衔接成一个整体。
这座佛寺是高昌回鹘王国皇家寺院遗址,专供王室成员供养佛像之用。出土了大量回鹘时期的壁画及回鹘文题记,历史价值极高,吸引了世界各国大量专家、学者及游人前来参观、考察。现存有“亦都护(高昌国王)”“长史”“公主”之像。
来到高昌回鹘佛寺,有两件宝物是不能不看的。
一个是105号配殿的《王者出行图》和供养人壁画。讲述的是释迦牟尼涅槃之后,八王因争分舍利而展开战争,最后经过调解,八王均分舍利的过程。壁画色彩以红蓝绿为主,白色和褐色为辅,作画风格主要采用了铁线描、游丝描和兰叶描等线描的手法,人物面容和服饰着装都显现当地民族特征。在壁画的下半部有两个栩栩如生的大型人物画像,画像的左边用北宋高昌回鹘时期的回鹘文字竖直地记录着供养人的身份:回鹘王阿斯兰汗的依鼎公主及驸马。这也是西大寺地位比较高的一个见证。在深深陷下去的北面正殿,发现一尊残高7米的菩萨像、“狮子王”阿斯兰汗全身贴金的壁画和三行回鹘文的题记。
另一个是203、204、205号洞龛的交脚菩萨像。这座既有中原审美特色又有西域舞蹈特点的塑像,两腿交叉,脚尖相对,活脱脱一个生活化、世俗化的菩萨。虽然头部已经损毁,但从残存的木胎泥塑的衣褶仍依稀可见昔日辉煌的影子。专家介绍,这种交脚菩萨像最早起源于印度。
如今高昌回鹘佛寺遗址被南北跨度约97.5米、东西长65.3米、高24米的钢构展厅严密地包裹着。展厅门口,一个眉眼细工、面庞圆润、雕工细腻的复制比丘像站在乳白色的巨大莲花座上,迎接着八方游客。比丘头像是北庭故城附近农民于2006年在自家地里挖出来的,现在当属镇馆之宝。在这儿还出土了一枚正面铸有汉字“开元通宝”、背面铸着粟特文的钱币,证明了新疆自古以来就是我国多民族共居共荣、多种宗教并存、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北庭高昌回鹘佛寺遗址是天山北麓唯一一处历经唐、宋、元时期的佛寺遗址,保存有大量的塑像、壁画以及汉文、回鹘文题记等文化瑰宝。一尊尊立体生动的佛像,一幅幅以红、赭、黄等为主色调,讲述不同故事的精美壁画,无不展现出回鹘风格的独有艺术魅力,也展现了古丝绸之路沿线城市在建筑、文化、绘画、佛教、多民族文化等方面的交流交融。
高昌回鹘佛寺里的壁画 光明日报记者 王瑟摄/光明图片
北庭都护府遗址的多重惊喜
据两汉书,新旧唐书,以及《元史》等历史文献资料记载,早在西汉宣帝神爵二年(公元前60年),这里为车师后部王庭所在地金满城,即北庭故城的前身。唐太宗贞观十四年(公元640年)讨平高昌后,其地设庭州,下辖金满、轮台、蒲类、西海四县。武后长安二年(公元702年)在庭州设立北庭大都护府,并将昆陵、蒙池两都护府划归其管辖,另将阿尔泰山西的燕然都护府及碎叶河附近的哥系、孤舒两都护府也划归北庭大都护府统辖。其管辖范围包括天山以北、巴尔喀什湖以南广大地区,西面则达到里海。
南宋开禧二年(公元1206年),成吉思汗西进灭辽,改称北庭故城为别失八里,并建立达鲁花赤(地方长官)。驻重兵于此。
明朝统一中原后,别失八里为蒙古察合台后裔的活动中心。永乐十年(公元1412午),其王马哈麻袭杀元主,建立别失八里国。后因内部争夺王位,互相残杀,将其中心迁至亦力八里(今伊犁河一带),从此,别失八里被改称为亦里巴里,北庭故城大约毁于此次战乱之中。
北庭故城是新疆北疆长期的政治、军事、宗教和交通的中心,并曾是西突厥的牙庭之一,是北庭回鹘的都城、高昌回鹘的陪都,地位极为重要。可以说北庭是中世纪民族大迁徙和民族征服史最大影响源的核心区,在世界历史中占有独特的地位。
北庭都护府遗址略呈长方形,现存遗址南北长1500米,城墙残高约7米,宽约5米,它是在汉代金满城的基础上扩建而成的,是丝路北道政治、军事、经济、文化重镇。出土有青铜剑、滴水、唐代铜质官印“蒲类州印”、铜狮陶兽、开元通宝、莲纹砖等众多珍贵文物。
多年来,北庭都护府遗址的考古发掘一直没有停止,但因为遗址周边发现的纸本文书很少,文字材料只有一些碑刻残片和回鹘时期佛教寺院的题记,这给揭开北庭的面纱带来了一定的难度。
2016年5月至11月,考古人员在北庭外城墙南门遗址发现了一枚唐代的开元通宝钱币,由此证明现有古城外城墙主体为唐代所建。
2018年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联合吉木萨尔县文物局对北庭故城内内城西门、内城北门、外城北门、外城南门四座城门及一个佛寺近5450平方米的遗址进行考古发掘和勘探。此次发掘的面积是北庭故城迄今为止面积最大的一次,也是新疆考古历史上发掘面积最大的一次。
通过发掘内城门东侧城墙,确认有上马道;通过探沟,清理出内城北门外侧的护城壕。据此,考古人员初步证明这个城市的格局基本是唐代通过庭州、北庭都护府为代表的机构统治西域150多年间不断建设完成的,大小两套城墙的变化反映了故城从庭州到北庭都护府、伊西北庭节度使的发展演变历史。高昌回鹘和蒙元时期基本沿用唐代北庭大的形制布局,仅做局部的修补和更改。
2019年,考古人员继续对6号佛寺遗址和内城南墙进行发掘。通过发掘得知,北庭故城内城是唐代最早建设的庭州城,后来相继为北庭都护府、高昌回鹘夏都、元代宣慰司和元帅府的重要区域所在。
北庭学研究的兴起
唐代诗人岑参担任北庭节度使判官期间曾写下一首诗《北庭作》:“雁塞通盐泽,龙堆接醋沟。孤城天北畔,绝域海西头。”而今,面对这座有着独特的地理人文风貌的千年故城,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继承好历史的馈赠,在保护中不断探寻这座西域重镇背后的故事,还原一个真实的北庭。
2016年6月,北庭学研究院正式成立。它是目前新疆各地诸“学”研究院中成立最晚的一个,却是其中历史年代延续最长,涉及空间范围最广,对古代西域史、中亚史、西亚史和东欧史有深远影响的一个。同时又因为它与吐鲁番学内在联系的密切,两者在新疆诸“学”中是唯一相辅相成可构成姊妹学科的。
北庭学研究院院长郭旃表示,虽说北庭学研究院成立时间短,但取得了众多研究成果,北庭学研究不断走向深入。北庭学及与之相关的丝绸之路、东西方多元文化历史对话的学术研究和文物保护硕果累累,取得了诸多令世人瞩目的成果。
北京大学教授荣新江表示,北庭学的研究是在一个很高的起点上开始的。与相关的敦煌学、吐鲁番学研究相比,北庭学有急起直追的感觉。北庭学的研究是以考古发掘为引导,以文化遗产保护的理念为理论基础来推进的。
对于北庭学的定位,最早参与考古的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研究员孟凡人表示,用现代眼光和全新的学术视角,在过去成果的基础上,重新审视,全方位梳理,系统研究北庭故城和古代北庭地区的历史和文化,全面复原北庭故城和古代北庭地区的历史、自然地理、人文、生态环境的面貌等。
吉木萨尔县文物局局长罗瑜介绍,身处北庭故城遗址,任何一个人仿佛都能穿越光阴,走在盛唐的北庭大地上,看那重城繁堞、驼铃声声,天蓝水清、草盛马壮,寺庙林立、壁画精美,各族人民共享和平繁荣的盛景。北庭故城印证了汉唐时期特别是唐王朝在新疆实行了有效统治,它对新疆的繁荣稳定及畅通古丝绸之路发挥了重要作用,北庭高昌回鹘佛寺遗址则为新疆的民族发展、宗教演变过程提供了历史实证。
高昌回鹘佛寺已经坍塌,佛教在此早已不再盛行,但是曾经创造的文化却被很好地保存,这种文化隐含着一个民族的历史、一个民族的传承,割不开、剪不断。(记者 王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