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频】王家新:诗歌是一条远路,用一生也无法完成 | 2022花地文学榜揭晓特刊④

来源:羊城晚报•羊城派 作者: 发表时间:2022-12-29 19:14
羊城晚报•羊城派  作者:  2022-12-29
年度诗歌得主王家新专访

2022花地文学榜揭晓特刊④

12月25日,2022花地文学榜盛典在深圳举行。王家新《未来的记忆》(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2021年8月)获年度诗歌,特发表其致敬辞、感言、专访——

【致敬辞】

以诗进入当下,以诗写下“未来的记忆”,分明显示出作者的一份自信,相信这些承载着四十年情感记忆的诗歌,一定会穿越现在,抵达未来。

自然朴素的言语姿态、从容舒缓的抒情调式、稔熟机智的深度叙述,多种修辞手段的挥洒,同丰满的意象、深沉的思辨遇合,抵达内敛蕴藉的风格境界,直击读者心灵。其“崇高”的伦理坚守与技术打磨,对重建当下诗歌写作具有特殊的启迪。

广东省作家协会党组委员、专职副主席陈昆为王家新(右)颁奖

【感 言】

为抵达现实的荒野而写作

王家新

很高兴参加这次花地文学榜在深圳的文学活动,也非常感谢这次花地文学榜将诗歌奖授予我,我想这对我的创作会是一个重要的激励。

这次我获奖的诗集叫《未来的记忆》。曾经有读者问我,未来的记忆是什么意思?是从未来往回看我们的一生吗?或者是我们提前把未来过了一遍吗?不管怎么说,诗人是在语言中重塑时空的人,甚至可以说诗人是为未来而生的人,因为诗是苦难中的梦想,是希望,是生活的可能性,也是对当下的审视和召唤。

如果问,我的写作体现了什么,我想它体现了一种在场的诗群。我认为我的写作能够不断地抵达诗人们所说的“无力经历的当下”,我们一定要经历当下。无论我的写作是什么方式,目的都是为了抵达现实的荒野。

这当然不容易,因为我们所说的当下不仅变化多端、荒诞无力,而且充满了巨大的不确定性。

所以,面对未来,也就是面对当下的挑战。作为一个诗人,我深感无力而且惭愧,但诗人应该要把握这个时代,深入其中,需要把握它的疼处、难处,这样我们才能如阿甘本所说的,“把自己的凝视紧紧保持在时代之上”。

诗人还应该在更广阔深远的历史时空下把握自己的写作,他不仅是时代之子,还应是文明之子、宇宙之子,还应穿过全部的历史,“以文学的历史之舌讲话”。如清代赵翼所说的“赋到沧桑句便工”,把更多的时间经验纳入到写作中,让我们在一首诗中甚至几行诗中走过一生的写作。

同样,这样的写作还体现了一种空间思绪,无论远与近、有与无,大海的召唤与城市的喧嚣,过去、现在、未来,一切都并存于一个永恒的当下。我以为一个诗人把握了这样的当下,他的写作也就指向了未来。

(文字整理:羊城晚报全媒体记者 林园)

王家新,1957年出生于湖北省丹江口市。诗人、批评家、翻译家,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教授。著有诗集、诗论随笔集、译诗集等数十种作品

【访 谈】

文/羊城晚报全媒体记者 孙磊
图、视频/羊城晚报全媒体记者 邓勃 王磊 曾育文 刘颖颖 周欣怡

1、诗人要走出酸腐的诗意,做一个彻底的思想者

羊城晚报:作为您四十年心路历程的形象凝结与诗艺呈现,最新诗集《未来的记忆》于您的创作生涯而言有何意义?

王家新:从上个世纪80年代前后到现在,我的写作的确已有四十来年了。如果从写作时间来看,不仅我个人,我们这代诗人大概是写作时间最持久的一代人,北岛、多多他们都还在写。

这在文学史上的确是很罕见的。对一个诗人来说,最可怕的莫过于突然失去或渐渐失去创作的动力。

我很早就认定诗歌是一条远路,用一生也无法完成。所以我很赞同奥登所说的“大诗人是一个持续成熟的过程”。虽然我不太爱用“大诗人”这个说法,我只要求自己成为一个真实的、“可信赖”的诗人(这是我判断一个诗人的标准)

这部诗选的最后一首是《在洞头》,诗中我引用了张枣的一句话:“既然生活失败了,诗歌为什么要成功呢?”而全诗的最后一句是:“我们流泪,听着大海的冲刷声。”这就是我对我自己或我们这代人的某种“总结”。

失败,的确,甚至是惨败,但何谓“成功”呢?不管怎么说,我的写作,就是要把自己带到某种更伟大、也许更无情的生命存在面前,并去接受它那不息的“冲刷声”。

羊城晚报:创作中,您是如何平衡“诗意”与“哲思”之间的关系的?

王家新:在一个贫乏的文化环境下,我当然希望我的写作能带来某种思想性和精神性,带来某种“思”的可能性。但这和那种老套的“哲理诗”不一样,对此你看得很清楚。

这么说吧,我希望我的诗能够成为“存在之诗”,而不只是对现实的某种反映或情绪的抒发。这种“存在之诗”必然包含了对世界、对我们自身存在的洞察力。这种“存在之诗”本身就是一种贯穿性的诗性,它不只是几句格言。它和诗的血肉也不可分离。

所以,不需要做什么“平衡”。一个诗人要做的,是彻底的思想者。这里我还要说,人们所谓的“诗意”,往往都很酸腐,至多是那种岁月静好、人畜无害之类的“诗意”。一个诗人要从中彻底走出。我的《冰钓者》一诗的最后两句是:“我转身离开了那条/我还以为是供我漫步的坝堤。”

羊城晚报:您写诗的初衷和理由是什么?又是什么让您一直坚持创作?

王家新:对你提出的这个问题,我可能在少年时代就解决了。记得我还在上初中时,一个上过省卫校的阿姨看到我那样痴迷于读书后很吃惊:“你要当文学家?当文学家是要吃苦的!”我郑重地点了点头,虽然我对一切还懵懵懂懂。但我知道我注定会属于文学,会献身于它,而无论它给我带来什么。

所以,不必再问诗的位置和意义。它是我存在的理由。我不坚持也得坚持。这就像多多有一次对我说的:“是你要翻译策兰吗,是策兰要你翻译他!”

2、“把自己的凝视紧紧保持在时代之上”

羊城晚报:诗歌创作如何在把握当下的同时也面向未来?

王家新:诗人和时代的关系,阿甘本已说得很透彻了。诗人之于他的时代,不仅要深入其中,还得置身其外,或超乎其上,只有这样,他才能“把自己的凝视紧紧保持在时代之上”。

不仅如此,诗人还应在一个更广阔、深远的历史时空下来把握自己的写作。这就是说,他不仅是时代之子,还应是“文明之子”,宇宙之子。他应穿透全部历史,试着在每一首诗中“以文学的历史之舌讲话”。

羊城晚报:中国现代新诗发展现状如何?今天我们对“诗意”的理解和呈现有进一步加深吗?

王家新:其实,在今天,我们对“诗意”的理解和呈现更需要进一步拓展和加深,因为荒诞无名、变化多端的现实对我们的写作提出了新的巨大的挑战。

我们都感到了这种前所未有的挑战,在一个访谈中我曾说“如果我们不能对我们所处的时代真正有所揭示,不能写到它的痛处、难处和晦暗不明处,我们就对自己作为一个诗人无法交代。”

且不说疫情时期我所写下的诗,今年俄乌冲突以来,我也写下了《在我们这个时代》《战时见闻录》这两组诗。我从来没有想到我这一生还会写战争诗,当然,我们自己并不在那个炮火连天的战场上,我只是通过“战时见闻”,力求对我们身处的这个时代进行一种更具有普遍意义的“揭示”。

羊城晚报:诗歌在这个时代面临着怎样的命运?一个诗人又该如何通过诗歌去书写这个时代?

王家新:这几年的疫情全球大流行和残酷战争,迫使诗人们的创作面临新的要求和挑战。诗歌不能说“繁荣发展”,但诗人们并没有少写。乌克兰的雪下在成千上万人逃难的路上,也下在诗歌的掩体里。时代最迫切的主题又再次转向了灾难、见证、焦虑、拯救与希望。

3、中西诗学的融合需要长期而艰巨的努力

羊城晚报:您一直积极致力于现代诗学多种可能性的探寻,在您看来,中国现代新诗的发展与传统有着怎样的关系?

王家新:几千年的古典诗歌对我们从来都很重要,哪怕它是一种“缺席的在场”。近年来我除了写一些与陈子昂、杜甫、苏轼对话的诗外,我也研究西方诗人对他们的翻译。我还写有《作为“同时代人”的杜甫》一文,试图让他重新来到我们中间,成为我们的同时代人。

至于古典诗歌对当下诗歌的发展有着怎样的借鉴意义,我还建议人们去看看昌耀、西川、欧阳江河、陈先发、胡弦等人的创作,他们比我作了更多的有益的尝试。他们各有各的方式,但都在“致力于现代诗学多种可能性的探寻”。

羊城晚报:西方现代诗对中国新诗的发展有着怎样的意义和影响?今天这种影响依旧存在吗?

王家新:西方现代诗曾经对中国新诗的发展有着至为重要的意义。比如说,如果离开了奥登的影响,穆旦就不会成其为穆旦。

这种影响在今天依旧存在,比如说策兰之于多多,之于广东的一个优秀女诗人林丽筠。我还记得十多年前她就策兰的诗和翻译给我的一封长信。看她近些年来让人不无惊异的诗,我想她已完全无愧于这种影响了。

这里我还要说,这种关系早已不是那种被动的“影响与被影响”的关系,而是一种更为成熟的相互寻找、对话、交流的关系,是在一个新的层面上的互译和互文关系。

至于如何融合中国传统和西方影响,这会是一种长期的、艰巨的诗学努力。近些年来,我试着以一种新的方式来纳入我们的传统文脉(如组诗《旁注之诗:秋兴》等),我的写作也一直着重意象、情境、细节、“留白”这种古典传统。但西方诗歌那种诡异的心智运作、差异性视角和反讽技艺对我仍十分重要。

羊城晚报:今天,要想成为一名优秀的现代诗人,应该克服哪些挑战和难题?对于新诗的未来,您有着怎样的期许?

王家新:转向中国传统也好,或是“取道斯德哥尔摩”(这是我一篇文章中的说法,意思是经由西方的语言文化,回到我们的汉语深处),目的都是为了抵达“现实的荒野”。这一直是我全部写作的一个指向。

在诗艺的“见习期”结束之后,我想一个有出息的诗人应该是现实的学徒。今年,正是在时代现实的尖锐挑战下,我写下了《2022,重读米沃什》这个诗片段,它体现了我对诗与现实、对当今时代诗人何为等问题的一些考虑。

4、让写作成为一种良知,一种语言的尺度

羊城晚报:语言在中国现代新诗中居于怎样的位置,又该如何提升诗人创作过程中语言的自觉,从而保持诗歌内在的深度和精神质量?

王家新:诗歌是一种语言的存在,诗的价值是一种语言的价值。语言问题也一直处在诗学问题的核心。这里不谈理论,最起码,诗人应努力抵御普遍的语言惰性。没有人能忍受对语言的败坏。

目前我更注重语言的新鲜感、独特性、穿透力和锐利程度。但在另一方面,我想诗的语言不仅要“功”(讲究语言的锤炼和技艺),更要“有神”。一个诗人梦想的,就是他的语言他的诗,最终能够进入到一种出神入化的境地。

诗人是为语言工作的。诗人的前提即是对语言的爱。我在翻译中可能更是如此。我力求成为本雅明所说的那种译者:一方面“密切注视原作语言的成熟过程”,另一方面“承受自身语言降生的阵痛”。

羊城晚报:除了语言,当代诗歌对于意象的感知、书写,与传统有何不同?

王家新:诗人的能力在于创造意象和隐喻,尤其是从他们自己的生活中创造和发现(如上面我提到的“淤泥学”)

我曾谈到,同样是书写乡愁,北岛的“垂死的玫瑰”就不如多多的“秋雨过后,那爬满蜗牛的屋顶”来得独到和新鲜。当然,除了创造新的意象,诗人们还往往对传统的意象进行借用和改写,并赋予它们新的不同的意义。通过这种“改写”,可以看出他们对历史、文明和他们自己时代的洞察和理解。

羊城晚报:一首好诗有哪些标准?

王家新:写诗当然是有标准的,我在一个地方也说过“写作不仅是一种辨认,还应是对这种辨认的确立和坚持:让它成为一种良知,一种语言的尺度。”可能,这就是我在这几十年里所做的工作。当然,这很难,尤其是在一个基本上丧失了“审美判断力”的年代。

但是又必须去做,又必须达到一种更高的肯定,不然我们的写作就是毫无意义的。我在以上提到了“可信赖的诗人”,只有那种在文化的混乱甚至敌视中一直体现了这种良知、这种语言的尺度的诗人,才称得上是这种诗人。

羊城晚报:未来您还会一直写下去吗?能否分享一下您未来的创作计划?

王家新:不用说,我仍会这样写下去。近来除了编选、修订我的几卷诗论随笔集,几部译诗集和一部诗选外,我准备在下一年完成一部新的诗集,别的没有什么计划。有一些诗稿待修改,可我又总是想写出新的。诗是礼物,不是计划,尤其是,正如海德格尔所说“写诗即是对尺度的迎接”。所以我要做的,只是把自己再一次地准备好。(更多新闻资讯,请关注羊城派 pai.ycwb.com)

【2022花地文学榜】

2013年羊城晚报正式创设花地文学榜,一年一度,对上一年中国当代文坛创作进行梳理和总结,也为广大读者提供最具含金量的年度专业书单。

2020年“花地文学榜”首度联手深圳福田成功举办,今年三度走进鹏城。文学在场,双城呼应,为这座“世界之窗”再开一扇文学之窗,眺望湾区最美文学风景。

发起主办:羊城晚报报业集团
联合主办:中共深圳市委宣传部
协      办:中共深圳市福田区委宣传部

本项目由深圳市宣传文化事业发展专项基金资助

来源 | 羊城晚报·羊城派
责编 | 吴小攀
编辑 | 周欣怡
校对 | 赵丹丹

编辑:吴小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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