缅怀恩师郑永廷先生

一个月前的6月19日，慈母离我而去，想为母亲写一篇纪念文章，依然沉浸于悲痛，难以从容动笔！一个月后的今天，7月19日，恩师郑永廷仙逝了，再遭痛击,悲恸万分！回顾恩师与我相遇相识相知，悲泪涟涟。师恩如山，我诚惶诚恐连夜撰文，先于纪念母亲而缅怀恩师郑永廷先生！

——与恩师相遇有些意外

众所周知，恩师郑永廷先生是思想政治教育学科的主要创始人，是学界泰斗级的大师，但最初折服我的却不是思想政治教育学，而是他讲授的高等教育学。20年前，我在中山大学攻读硕士学位，恩师给我们开设高等教育学，总计9个半天27学时。得知久仰的郑永廷先生将亲自给我们上课，能一睹这位高等教育叱咤风云者的风采，真的十分期待！恩师在中山大学文科楼八楼讲高等教育学的场景，犹如昨日，历历在目。初见恩师，平头短发，根根树立，闪烁着学人的刚毅与智慧！恩师早已誉满学界，知天命之年而放弃华东国家重点高校任正职机会，选择留在中山大学建立高等教育研究所，安安静静做学问！恩师平和的心态，温和的外貌，中和的语言，我分明感觉他内心世界对于学术的自信和执着！恩师思想之深邃，逻辑之严密，讲授之精彩，穿透力之强大，深深震撼和折服我！恩师讲授《高等教育学》时，阐发对于中国和世界高等教育的洞见，至今依然是我学术记忆中的珍宝。也是恩师20年前，诱发我系统研究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中国高等教育的动力。如果没有先生在我心田播种的高等教育的思想火种，我不会深度研究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南开大学、西南联大的办学思想和历史，更不会涉猎牛津大学、剑桥大学、哈佛大学、耶鲁大学的历史轨迹，自然不会有拙著《学习型学校的管理理论与策略》的问世！

——与恩师相识颇为开怀

我选择跟恩师攻读博士学位，是因为仰慕先生高尚的人格修养、高洁的学术品质、深厚的学术造诣！恩师治学十分严谨，融学术入生命，几十年如一日，孜孜不倦地探索和追求，常常站在思想政治教育学的前沿，引导后学者不惮于前驱！我仍在攻读硕士学位的时候，大约在2003年9月，课间休息，我主动走向恩师郑永廷先生，向恩师表达了想追随先生攻读博士学位的意愿。恩师没有拒绝，也没有明确接纳，而是和蔼地讲：“找时间聊聊。”

我受宠若惊。聊什么呢？当然是聊教育，当然是聊思想政治教育。我以最快速度阅读了恩师思想政治教育学的代表著作。那个年代，我因为对高考反思而开始执着追寻教育的本真，也在思考思想政治教育的文化背景，在思考思想政治教育的文化传统，在思考思想政治教育与中国传统德教的相关性，并初步提出了《儒家文化背景下的思想政治教育研究》的基本框架，作为跟恩师“聊天”的准备。

我于2004年8月间，一个炎热的下午，如约来到恩师设在三楼的办公室。他已沏好茶，开好空调，在修改文章，也在等我。我敲了三下门，喊了声“郑老师”，深深鞠躬。恩师慈爱地让我与他对坐聊天。四目相对，居然没有丝毫恐惧，有一种由来已久的熟识！恩师聊起我的籍贯，知道我是黄冈人，他笑了。聊起我的原始学历是湖北省麻城中等师范学校，先生不仅没有鄙视，相反给出了出人意料的安慰：“你们这一代中师生都是精英。”恩师的鼓励，让我无所顾忌。我向恩师汇报了孜孜不倦、只争朝夕的求学际遇，汇报了我26岁担任中学校长以来的教育改革和思考，汇报了2003年我参加全省联合公选荣获第一名却落选的尴尬。当然最终落脚点，集中汇报了我攻读博士学位的研究取向《儒家文化背景下的思想政治教育研究》。这个问题的汇报，充满了互动，恩师不断就我提出的想法，给予高屋建瓴的指导。最令我震撼的是恩师思想的前瞻。当我汇报将来想用《儒家文化背景下的思想政治教育》作为博士论文题目的时候，我担心恩师会断然否定。恩师的马克思主义学者的学统，会不会有传统文化的基因？应该不会同意我这个题目吧！万没想到，恩师给出的意见是：“儒家文化，甚至包括诸子百家在内的优秀传统文化，都是思想政治教育的范畴，而不是背景。如果作为博士论文，建议题目改为《思想政治教育的文化传承与创新研究》。”这一改动，境界高远！如果恩师是在2017年1月25日，中央两办印发《关于实施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传承发展工程的意见》之后，对学生给出了这样的指导意见；只能证明恩师作为思想政治教育学科的创始人在政治上的成熟与坚定。而恩师给出指导意见却在16年前，足见恩师对于思想政治教育学科发展的洞见和前瞻！

那天，不知不觉中，我们从烈日当空，谈到夕阳西下。本想邀请恩师一起吃晚饭，被婉拒了，他说，以后有机会。他提醒：现在最重要的是英语准备，不要忘了博士报考时间，以免错过机会。他不经意中，说了一句：“带着博士论文提纲，来申请攻读博士学位的，你算是第一个！”半天畅谈，隐约觉得，恩师接受了我这个读书人！

——与恩师相知在学术交流中

二十年来，恩师对我影响十分深远。恩师是一个和蔼的长者。性格温和，言语温和，相处如沐春风，其学术以严密的逻辑力量见长，其授课以严谨的学术思想征服学生！不像一些学者，或以语言暴力疲劳轰炸，或以照本宣科度日子，或以扯野棉花混时间，或以故弄玄虚忽悠学生等等。我做学生，也很真诚。如果遇到我不喜欢的授课，我必坐最后一排，打瞌睡是常态，睡好了就自己看书！但每次聆听恩师的课，我必坐第一排，从不打瞌睡！但如果课堂不能吸引我，我必坐最后一排，沉睡的时间不多，有时甚至鼾声如雷——我的同学，大概都知道，都见过我这风景！

恩师非常严谨。恩师也曾经说，我是追着他要求提前进行博士论文答辩的第一人。2007年11月，我小心翼翼地将博士论文初稿呈送给恩师，估计最快也要一个月，才会有指导意见。没想到一个星期后恩师通知我到家里，洋洋十六万字的博士论文，从头至尾，都有圈点的痕迹和评价的意见，甚至连标点符号的失误，都一一订正！2008年11月10日，我将准备答辩的正式论文稿呈送给恩师，就出差了，11月13日下午5时，当我在武汉机场打开手机时，发现了恩师的10个未接电话，回复恩师的电话才知道，恩师抢在他自己出差之前，已将我的正式论文稿又仔细修订了一遍，并严厉要求我次日返回广州后，到广轩宾馆见他。11月14日下午下飞机后，我直奔广轩宾馆，接到恩师再次修订的论文，惊诧万分，除了对一些不当的表述做了修正外，还从我自认为不会再有错别字的论文中改正了因为拼音打字造成的5个错别字。恩师治学之严谨，由此可见一斑。每次翻阅先生修订的论文，我的眼眶都是热的！——我将永远珍藏恩师修改过的论文初稿，这里凝聚着恩师的治学态度，凝聚着恩师的心血智慧，凝聚着恩师的关爱期盼！

恩师非常慈爱。攻读博士学位期间，每逢佳节常常会先收到恩师的祝福，并提醒该读什么书、看什么文。偶得闲暇，师徒小酌，酒逢知己，畅所欲言，其乐也融融；恩师酒量有限，饮少辙醉，渐入佳境，往往脸红，而弟子们却以为醉，开始胡说八道，恩师依然醉眼朦胧，笑咪咪地看着弟子们肆无忌惮，其乐也无穷！恩师的慈爱，表现在学术包容。2005年，我在读博士期间，以郑门弟子的身份，应邀出席西南诸省联合举办的全国思想政治教育专题会议。初生牛犊不怕虎，何况我有一身迂腐气，宁可沉默也不愿意讲假话。会议的前半段，我丝毫不忌讳学术主张与各位大师方家相反，慷慨陈词，赢得了会众的很多次热烈鼓掌。导致后半段，名不见经传的郑门弟子我成了会议互动环节的主角。互动中，对于来自全国各地思想政治教育届的前辈的观点，只要是我不赞同的，无一例外，给予酣畅淋漓的批评。当时觉得痛快，后来觉得后怕。回到广州后，一直躲避恩师，担心恩师责骂我不知天高地厚。直到有一天，与恩师见面，恩师表扬我：“你在南宁表现精彩！学术就是要实事求是，学术最宝贵的规则就是人人平等！学者的生命在于坚持真理！”此时此刻，心中的那块石头，终于落地！

恩师非常睿智。自从2005年进入师门，春节前夕、端午节前夕、中秋节前夕，我都会登门拜访恩师和师母——唯独这个端午节，因为疫情，没有拜访恩师，没想到恩师就这样离开了我们。我坚持16年，中国传统最重要的三个节日，拜访恩师和师母，只为找借口聆听恩师的教诲，只为与恩师来一次又一次再一次的长谈和畅谈。

恩师于我，毫无保留。16年的如沐春风，恩师从不讳言为什么南下就职于中山大学！从不讳言为什么知天命之年来一个华丽转身！从不讳言对中国高等教育的忧心！从不讳言对中国基础教育的焦虑！从不讳言对思想政治教育学科的前沿问题的思考和预判！恩师的这些选择和思想，在我心灵深处打下了深深的烙印，让我学术追求的生命更加饱满充实！

我于恩师，绝对信赖。每当人生面临重大选择的时候，我会向恩师郑永廷先生请教。2011年，也是因为恩师的垂爱，博士论文成为畅销书，我有机会远赴厦门大学任教，同时也面临着应邀担任广州市天河区教育局局长的选择。两难之际，恩师拨云见日。恩师居然拿我熟悉的研究领域，以开玩笑的方式启发我：“儒家最宝贵传统是经世致用，你读书的目的是做什么？有做事的平台，当然先做事。做学问，是一辈子的事情，退休了照样做。”同样的问题，我请教过我的心理学位导师刘鸣教授，答案相似；我请教过我的管理学硕士导师朱新秤先生，答案相似。三位导师应该没有商量过，居然给出了几乎相同的答案；恩师郑永廷先生是第一个给出的。现在看来，于天河教育，恩师的指点无疑是对的。因为我在任期间与绝大部分校长共同成长为学者，我与绝大部分教师一起成为读书人。——这才是天河教育的成长秘密吧！

恩师是思想政治教育泰斗，道德文章无愧一代宗师！恩师的仙逝，对于他亲自开创的中国思想政治教育学界，是莫大的损失和无法弥补的缺憾！对于众弟子们，则失去了可敬可亲可爱的良师、名师、大师！留给弟子无限的悲痛！对于我个人，宛如失去慈父，也自然留下不尽的哀思！恩师之垂爱，我刻骨铭心！严师之教诲，我终身受益！恩师之期待，我只争朝夕！ 恩师的人格、思想、精神、境界将永远留在我记忆里，永远是我学术河流的航标！永远是我人生旅途的灯塔！

——谨以此文纪念著名教育家郑永廷教授！

——谨以此文纪念永远的恩师郑永廷先生！

2021年6月19日

（作者：柳恩铭 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