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郎在远方

来源:金羊网 作者:柳恩铭 发表时间:2022-04-15 12:06
金羊网  作者:柳恩铭  2022-04-15
忠秧短暂而绚丽的一生,就是一首奔放的抒情诗!诗魂永在,诗歌永恒;柳郎忠秧,他在远方!

一年前,忠秧匆匆度过了未知天命的人生,带着无限的眷恋回到了他历经苦难痴情不改的大地怀抱!忠秧离开后,我曾下决心,用一年时间,编辑《柳忠秧诗文全集》,但是,最终因为心力不济,暂时停息,改用三年的时间完成。

为什么是三年?因为忠秧的诗歌含金量高、用典密度大,加上数十年来文化断裂后遗症,导致很多人读不懂。忠秧诗歌的读者群集中在学人、诗人、文人、文学评论家等。我编辑《柳忠秧诗文全集》目的是要将读者群扩大到中学以上学历的范畴,需要对其作品做注解和点评。工程浩大,若非三年,如何能够?

为什么是三年?因为需要学养储备和学力回归。当中学语文教师时,我的治学聚焦在传统文艺学和西方美学;担任中学校长以后治学阵地转移到十九世纪以来著名教育学家、心理学家、课程论专家的经典著作研究,近十年侧重儒家教育思想与西方教育思想的比较研究,最近三年侧重中国德教传统和西方道德教育理论的比较研究;因为发愿利用节假日编撰《柳忠秧诗文全集》,今年的阅读游走于中国古典诗歌的长河之中,完成了《诗经心读》的著述,但是,忠秧的诗歌,尤其是代表作《楚歌》等传承了屈子精神、楚辞气度、盛唐气象,我需要深度体悟《楚辞》,才能找到解读的感觉。

为什么是三年?因为忠秧的诗歌本身就是一个庞大的体系,有绝句,有古风,有律诗,有白话诗,尤其是大气磅礴、气象万千的《楚歌》等代表作,一时之间恐怕很难感受其血脉,很难描述其气象,很难阐发其意蕴,很难抓住其神韵,很难深度发掘其美学价值。

诗坛已无柳忠秧,诗坛真的很寂寞。有诗歌评论者说:诗坛的热闹是因为柳忠秧的存在,诗坛的寂寞是因为柳忠秧的离开。姑妄言之,姑妄信之。我时常想,如果我不编辑《忠秧诗文全集》,这个世界上还会有第二个人做此事吗?或许忠秧的女儿将来会做,但是万一她不做呢?一代诗坛巨星,岂不就此泯灭于宇宙长河!收藏忠秧数百万字的遗作,也如同怀抱了一团火,夜深人静,辗转反侧;有时又如同怀抱了一块冰,夜半惊醒,一身冷汗;既然今年不能编辑全集,就写一些曾经的记忆!

一、忠秧是我的胞弟

在公开场合,碰到有人问我忠秧与我是什么关系,我往往会沉默,瞪着大眼睛看着对方,对方莫名奇妙,一脸茫然,而我却往往因此而不用回答!如果一而再、再而三问我,忠秧是否我的胞弟,我会回答:是!胞弟原名向前,笔名柳忠秧、柳郎,因为排行第三,所以在我们家都称他老三。

小时候,我们寄居在外婆家,忠秧无法忍受比他年长者的欺侮,又打不过人家,就用石子砸房上瓦;外婆将他五花大绑,送到水井边威胁:“如果不认错,就把你沉到井里。”姐姐和我手足无措,一个劲地哭着向外婆求情,并劝忠秧认错,忠秧却宁死不认错,结果外婆选择了妥协——这是儿童柳忠秧。

他高中就读于新洲一中,因为文学青年的激情与冲动,他想休学一年,集中精力创作。父亲因为忙于公事,责成我赶到学校做思想工作;我做不通,就武力征服,在灯火阑珊的操场,我揍了他一顿,甚至用柔道的背摔将他甩出几米,但是,忠秧选择了坚持,我只能妥协——这是少年柳忠秧。也是在这个夜晚,我们兄弟俩,打完架之后,在新洲一中操场彻夜长谈,他谈了诗歌梦、文学梦、家国梦,算是兄弟相知的开始吧!忠秧这一次休学,走遍了大江南北,走遍了山山水水,这也许是他后来歌唱长江、歌唱汉江、歌唱黄河、歌唱洞庭的灵感源头吧。

三十年前,本来可以按照正常的时间节点参加高考,考一所重点大学,但是他做文学的梦,选择提前上鲁迅文学院;大学尚未读完,提前攻读文学评论的研究生,就读于华中师范大学研究生院。在一个比较特殊的时段,父亲责成我到武汉阻止他北上,忠实转告父亲的训诫:“如果北上,就脱离父子关系。”但是他毅然决然选择了北方——这是青年柳忠秧。随后,被辍学,再次浪迹天涯,再一次在960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迷茫游走,走遍万水千山。高中那一次李白式的游历与这一次牛虻式的游走,有多么大的反差,这个秘密已经被他带走,这个世界上已经无人知晓;但是,他诗歌的大开大合、大气磅礴的美学风格显然有两次游历的烙印。

1993年忠秧只身南下,适逢邓公南巡讲话,他与明华先生等一道,创办广州市企业评价协会,事业做得颇有起色。1994年底,我毅然决然辞去武汉中学校长职务,南下就职于广州外语学院附设外国语学校,初衷是通过自身的努力,偿还家父英年病逝后的沉重债务,其实,还有一个此前从未对人讲过的原因,那就是父亲弥留之际,曾经嘱咐我:“看住忠秧,管好忠秧,带好忠秧。” 1999年,他遭遇了人生的第二次蹉跌;数百万资产,一夜间归零。幸赖跃强、南洲、新爵、粤洲等一帮朋友的关心支持,终于熬过寒冬;但,他决心从此不再独立做生意,只以顾问的身份,帮一些知名企业提供咨询服务。我劝他,找一个安静的岗位,做一份安分的工作,组一个安定的家庭,过一种安宁的生活;但是他选择了理想,选择了诗歌,选择了歌唱——为光明歌唱,为真理歌唱,为中华民族的复兴歌唱——这就是诗人柳忠秧。

对于忠秧的离去,他的妻子自责没有照顾好他!长子本当如父,我更深深自责,没有帮助他营造一个不用奔波就能创作的环境!现在想来,从完成家父弥留的遗命来看,我是失败的,毕竟我没有管好,没有看住,没有带好忠秧;虽然每次与忠秧的见面,都要提醒:不可以无节制的饮酒。终究没有成功,他依然且行且饮且歌。我不知道,是否如他自己所说:没有酒就没有诗歌。转念一想,假如我完成了父亲的遗命,最终改变了他,那又是一种怎样的结局呢?如果他被我塑造成我和父亲期望的角色,也就意味着中国诗坛少了一颗璀璨的巨星,也就意味着《楚歌》等作品不可能出现在这个世界上,意味着他的生命不可能如流星一般在宇宙的长河中划过耀眼的轨迹!

二、我是忠秧的知己

忠秧的朋友圈,很多人认识我也认识忠秧。忠秧的女儿曾经问过她母亲一个问题:“爸爸与大伯谁更厉害?”女儿的母亲经常以微笑和沉默作答。其实,论才气,尤其是诗才文才,我远不如忠秧——今天算是对忠秧女儿的疑问,做出正式的回答吧。也有不少人曾经有过这样的疑惑:“恩铭和忠秧兄弟俩性格真的完全不同!”对此,我沉默。因为,事实上这个世界上最懂他的人是我,我是忠秧的知己!

我懂他的苦难。差不多三十年前,在一个夕阳西下的傍晚,他背着行囊,匆匆忙忙,回到我身旁,停留不到十分钟,猛烈喝了几杯水,我将身上全部现金给了他,他转身就消失在沉沉暮色之中。如此憔悴,如此疲惫;其实他不想走,其实他想留,但是天下之大,何处是归途?何处是归宿?别人或许不懂,我懂,我心痛!第二年,又是一个夕阳西下的傍晚,他风尘仆仆,再次来到我身旁,适逢菜市场关闭,我只能用剩下的猪肉皮和萝卜煲了一锅汤,他狼吞虎咽,一边喝一边说:“这汤真好,这汤真好,这汤真好……”我不知道他说了多少遍,但是我知道,数月颠沛流离,他没有一夜睡过安稳觉,他没有一顿吃过饱饭,所以,那时那刻,他才觉得猪皮萝卜汤是世间最好的汤。他在喝汤,而我却在流泪;他真的太苦,太苦,太苦!25年前,他带了200元现金,只身南下,为了生存,有数十个夜晚,他就与许许多多的农民工一起,就在广州火车站附近的立交桥下过夜。别人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我知道他所经历的全部苦难!

我懂他的诗歌。忠秧选择古风作为自己诗歌的美学追求,源头在我的父亲。初中阶段,我们兄弟三人都遵父训,背诵了《唐绝句100首》《宋词100首》——忘了哪家出版社出版的,但这是我此生阅读过的最好的选本,这两本小册子让我们从此有了诗和远方,也是我发愿要从《诗经》开始到舒婷结束,重新选编中国诗歌选集这一夙愿的动力源泉,我渴望比我年轻的一代又一代人能够读到中国最美的诗歌,我渴望中国教育能够恢复数千年的诗教传统——焦灼、烦躁、狂躁的国人比历史上任何时候更需要诗和远方。

忠秧的诗歌中蕴含深厚的学养和和丰厚的人文精神。忠秧虽然比我好动,比我冲动,但是他也喜欢阅读,我俩的阅读风格确实大相径庭。很多名家经典,我习惯于一本书读几遍、十几遍、甚至几十遍,但是忠秧往往一目十行,且能过目不忘。其诗歌创作中典故信手拈来,应该与他这种高速高效阅读分不开。他记忆力之强悍,众所皆知,上世纪九十年代他与明华老师创办企业评价协会和联谊会,每一场宴会数百人之众,他能举杯之间,对每一位嘉宾做详尽的介绍,姓名、单位、地址、职务、职称甚至包括邮政编码、电话号码都能脱口而出,助手帮他打电话,他十之八九都是如行云流水般流利地口授联系人的电话,根本不用查阅电话号码簿。不论是儿时的朋友,还是中学时代的同学,亦或是成年以后的熟人,只要见过一面,几年、十几年、几十年之后再次见面,他能如数家珍一般详尽叙述初次相识的情景、话语和诸多细节。在我的印象中,周恩来总理有这样的天赋。

忠秧诗歌自君天下的豪放源于他的信仰和梦想。忠秧这一代人在上世纪80年代读中学、大学,他和绝大多数那个年代的读书人一样,被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蒸腾气象所熏陶和鼓舞,有着今天很多年轻人无法理解的理想和情怀,这是20世纪60年代出生的那一代人的特殊时代基因。这种基因一直流淌在他的血液中,即便到了物欲横流的时代,他没有放弃,最多只不过是阶段性地隐藏;一旦有机会,就会如火山一样爆发出来。忠秧的理想和信仰,在他的诗歌中表现得酣畅淋漓!

我懂他的追求。近三五年来,他越来越奔放,越来越豪放,越来越狂放,接近于放浪形骸,妻子劝无用,我劝也无效。最近两三年,我隐隐觉得,他懂陈天华,他懂普希金,他懂李白,他懂梵高,他懂樱花;而我却懂他,活得太苦太累,太疲惫,他的目标如此之崇高,而世俗和文化给他的空间却如此狭小。

我懂他的性情。忠秧为人处世,一如他的诗歌,随性所致。去年送他远行的诗友,半数以上曾经与忠秧有过争论甚至争吵,很多时候,朋友与忠秧争吵太过激烈了,打电话给我,希望我能平息事态。事实上,我与大家一样,时常也和他争吵,他会肆无忌惮地在长兄面前暴跳和狂啸;只是临近离开的两三年,他与我相处变得安静了,或者静静地看看电视,静静地喝茶,甚至只是静静地待一会儿——很多时候,什么也不说,什么也没说,似乎就是一种无言的陪伴;之所以如此,也许是因为这个在他妻子和我看来,永远长不大的孩子,终于长大了!出乎很多人的意外,很多曾经跟忠秧发生过激烈争吵的学者、诗人、读者,恰恰都是他最珍惜的知己!久而久之,朋友们也如我一样,懂他,包容他,疼爱他,宠爱他。

真性情,才有真诗歌;其诗歌一如其人,至情至性,大开大合,大气磅礴;传承中国传统诗歌的神韵,有儒家的担当,有道家的潇洒,有诗经的淳朴与真诚,有汉赋的铺排与华丽,有楚辞的热烈与奔放,有魏晋诗歌的自我与放浪,有盛唐诗人的格局与气象,有宋代苏辛词派的雄浑与奔放;荡气回肠,空谷传响,声韵悠长而弥漫着宿命的孤独和悲怆!

三、忠秧是永远的诗人

去年今日,有一个媒体报道的标题是《争议诗人柳忠秧心梗离世》。我关注到了“争议诗人”这四个字。自从忠秧的代表作《楚歌》问世以来,很多人执着问我柳忠秧的诗歌品质如何?因为我是忠秧的胞兄,素来保持沉默,从不敢有溢美之词——我的同事海平先生曾经就此对我给予毫不留情的批评。如果朋友一而再,再而三追问忠秧的诗歌如何?我会坦诚相告:“就气度、气魄、气势论,实属汉唐之后出类拔萃者!——这是我一个普通学人的评价!作为胞兄,他生前我沉默,如今我没有理由和勇气沉默!”

认同忠秧诗歌者相对集中在知识分子群体,尤其是传统文化修养深厚者,基本上一边倒持赞美态度;谢冕先生如是,屠岸先生如是,匡汉先生如是,思敬先生如是,烈山先生如是,诗歌评论界陈定家、夏可君、祁人、洪烛、杨志学、北塔、高昌、高伟、庄伟杰、熊元义、谭五昌等先生亦如是……不一而足。很多诗学前辈大家,当忠秧和他的诗歌受到不公正的网络群殴的时候,他们拍案而起还击,大义凛然呵护!

批评忠秧诗歌者虽然是少数——这种诗歌批评应当尊重,忠秧诗歌的成熟有批评者的功劳;我素来对于诗坛、文坛的批评,尤其是对忠秧诗歌的批评三缄其口,虽然我未必认同批评者的观点,但必须尊重甚至捍卫其权力。批评的焦点在忠秧的诗歌的“俗气”,这个俗气居然是“赞美”;说忠秧的诗歌“俗”在赞美权力。坦率地说,我不认同。就“赞美权力”而言,有一种文明能离开权力吗?汉唐文明难道不值得赞美吗?权力如果用来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或者为民族谋复兴,难道不能赞美吗?我读忠秧的诗歌,其主题的确是赞美,是一种史诗般的赞美,赞美阳光,赞美理想,赞美祖国,赞美英雄,也赞美一切为人民谋幸福、为民族谋复兴的政党和正能量!给读者以历史的自信和未来的希望!这种批评正好揭示了忠秧诗歌作品与众不同的地方!这恰恰是中国诗歌的重要传统,源在《诗经》,流在楚辞,在汉赋,在唐诗,在宋词;为民族英雄歌唱,不可以吗?不应该吗?不正是这种传统聚合了中华文明生生不息的精神动力吗?

有些读者声称读不懂忠秧的诗歌。读不懂,不是读者的错,而是时代的耽搁;传统文化撕裂,有人读不懂忠秧,读不懂忠秧的诗歌,当然正常;因为他的诗歌中知识密度之高,历史跨度之大,跳跃幅度之广,激情强度之烈,在古今诗坛实属罕见,读懂需要史学、文学的储备和积累。天佑中华,中央从国家层面做了战略性、前瞻性的部署了文化传承与创新,以文化传承和认同,促进文化自觉和自信,促进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再过十年,再过二十年,再过三十年,能懂忠秧诗歌的人一定越来越多!无论将来谁撰文学史,无论将来谁撰诗歌史,都绕不过柳忠秧!因为忠秧以现代人的自觉开创了古诗古风的新气象!

九年前,忠秧已经在《柳忠秧四十自画像》中,以诗句描写了自己的人生:“身心只许汉与唐,善使风骨著文章。出自楚泽擎天勇,醉爱太白动地狂!把酒纵横千万里,百无一用徒悲伤!人间或有真君子,世无孤品柳忠秧!”民国高僧李叔同,提前数月预知自己的大限;当代诗人柳忠秧,提前数年预言生命的归宿。如今,柳郎不在,孤品不再!悲夫!

诗人书磊先生在《中秋和柳忠秧诗》中,对忠秧的诗歌做了诗性定位:“风神不思振汉唐,暂将月明读华章。潜心著述岂窥柳,使气为文如磨枪。数字世界万众喜,八股乾坤几人伤。对酒论文知音少,忽念南国有忠秧。”诚如书磊先生所言,人们在读书的时候会想起忠秧,人们在读诗的时候会想起忠秧,在写诗的时候会想起忠秧!

很多人知道向前现在的笔名“忠秧”,不少人也知道忠秧另外的笔名“柳郎”,但是,极少人知道忠秧还有一个笔名:“逆光”。三十年前,发表第一首诗歌,出版第一本诗集的时候,他的笔名却叫做“逆光”。我曾经问他,为何是“逆光”?忠秧的回答:逆光,追求光明!顺着光走,走向黑暗!逆着光走,走向阳光!——去年的今天,他实践了自己三十年前的诺言:逆光!他离开了大地,离开了诗坛;他以凤凰的姿态,逆光而行,走向阳光,走向太阳!

忠秧短暂而绚丽的一生,就是一首奔放的抒情诗!诗魂永在,诗歌永恒;柳郎忠秧,他在远方!

谨以此文,寄托无限的哀思和忧伤!

2018年10月27日

(作者:柳恩铭 博士)

编辑: 宝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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