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频】百家 | 张桂光:唯冀千霜寿,不争一日长

来源:羊城晚报•羊城派 作者: 发表时间:2023-04-09 21:13
羊城晚报•羊城派  作者:  2023-04-09
创新不是简单的“另起炉灶”,而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文、图、视频/羊城晚报全媒体记者 孙磊 实习生 宋骥才

3月31日,著名古文字学家、广东省书法家协会主席、华南师范大学教授张桂光,携新作《荧晖阁丛稿》做客广州楠枫书院,现场讲述自己几十年来与古文字、书法、诗词结下的深厚缘分,展示精彩的粤语诗词吟诵艺术,并介绍岭南名家前辈在上述领域的骄人成就。

4月初,羊城晚报记者走进张桂光教授的家中,一眼望去,窄窄的空间里,堆满了与古文字学相关的书籍。翻开《商周金文集注》《金文大辞典》的书稿,红色的校注,密密麻麻;蓝色的便签,层层叠叠。穿着素净、年逾古稀的张桂光,仍孜孜不倦,致力于梳理和传承古文字学,这是他用力最多、也是成绩最著的事业。

作为岭南书坛的领军人物,张桂光练习书法的地方却仅为家中安于过道的一张折叠桌:用时打开,尽情挥毫,不用时,便收起来,既不占用空间也不显眼。生活中也有愉快的闲暇时光,张桂光会用粤语吟诵诗词,在抑扬顿挫之间感受古诗,获得与古人心灵相通的体验。

“唯冀千霜寿,不争一日长。”这副挂在张桂光家中客厅的对联,是他几十年为人、为师、为学的生动写照。

 “做一日和尚撞一日钟”,但要把钟撞好 

羊城晚报:古文字学这门“冷门绝学”要想取得成绩,需付出异于常人的努力?

张桂光:这个是肯定的。读铭文,文字、音韵、训诂都要通,还涉及政治、经济、地理、历法等方面的内容。古文字学不是纯粹单一的学科,它是讲综合、讲联系的,经学、史学、考据、辞章,甚至方术、民俗等知识都需具备,要付出异乎常人的努力理所当然。

尤其对于我这个政治教育系出身的人来说,中文本科的课有不少还要补。我的用功,主要还是受研究生同学陈抗的影响。他每天上午8点半坐到11点半,姿势始终如一,看书做笔记也一丝不苟,下午、晚上都不例外。我最初是怕惊动他而保持安静,慢慢地,也养成认真读书的习惯。

羊城晚报:是什么吸引您进入这个领域的?

张桂光:最初是因为爱好书法,后来又学习篆刻,篆刻必然要接触古文字,我就开始学《说文解字》,一步步走进古文字学的世界。于我而言,不是一开始就觉得古文字有什么特别魅力,只是因为我“做一日和尚撞一日钟”,一定要把钟撞好的理念,做一行爱一行而已。但进去之后,慢慢地,确实会发现一个个古文字背后的美感和魅力。

羊城晚报:您之前提到要“美化简化字”,简化字该如何延续古文字的底蕴和魅力?

张桂光:美化简体字是书法家的职责,我1993年访问台湾时就提出来了。当时我在台南师院(现台南师大)作讲座,一些高雄书法界的老人家也过来了,谈到简化字时,这些老人家比较担心,说简化字破坏了文化,我同他们讲了简化字的来源后,他们表示可以理解,但简化字笔画少,难以写得好看。我提出,正因为难写好,书法家更有责任将它写好。如何美化简化字?书法家有重要的责任

这个理念也是受容庚先生影响。容老重视简体字,是基于对文字发展历史的了解。20世纪30年代容老就编写了《简体字典》,简化字方案实施前他已身体力行地使用简化字。我强调让简化字进入书法大家庭,强调书写的规范化,是从维护祖国语言文字纯洁性出发。

 用耐得住艰苦与寂寞的精神去探求真理 

羊城晚报:古文字学研究的道路上,容老对您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张桂光:那当然,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很崇拜他。第一次见到容老是在1964年。朱庸斋、李曲斋两位老师赴羊城晚报社参加广东书法篆刻研究会组织的春联书写活动,听说容庚、商承祚二老都会出席,我便跟着去了。虽然这次见面的时间不长,但容老举手投足之间表现出的蔼然风范与儒雅气度、行笔着墨时表现出的神闲气定与和穆安详,在我少时的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

到了1975年,我把自己讲座、教学的内容油印成一本小册子《学点书法》,并试着拿朱庸斋老师写的介绍信拜访容老。容老热情地接待了我,不仅认真看了,还给出了较高的评价,对不足的地方也提出了中肯意见。多年后,我读研究生期间,帮容老整理图书时,发现这本油印小册子居然与容老的其他藏书整齐地摆在一起,当时非常感动。

我1978年跟陈永正等人一起考上研究生,在容老门下求学,做学问的方法、态度都受到他的影响。1980年9月,我们开始访学之旅,每到一个单位,都会预先出示容、商二老的介绍信,所到之处都能得到热情接待并提供方便,不少博物馆都带我们进入仓库看甲骨、铜器,这些都是非常宝贵的经历。

羊城晚报:古文字学是冷门学科,研究古文字学需要有“坐冷板凳”的精神。您会担忧这个专业的传承吗?

张桂光:董作宾在《甲骨学五十年》中讲,甲骨文字研究到了今日,易认的字都认得差不多了,剩下的都是一些难以突破的硬骨头,不少地名、事物名用字甚至因为时移世易成为永远无法解密的死文字,所以今日能新认一个字或指出前人认识的错误,都是很不容易的。

今天做古文字学的研究要比我们当年的条件好很多,现在一打开电脑就能找到现成材料,我们当年都要经过一本书一本书的翻阅,一段一段的手抄摘录的艰辛积累过程才能获得的。

现在投身古文字学的年轻人,已无须像我们当年那样艰苦、寂寞了,但应有耐得住艰苦、寂寞的精神,去探求真理,尊重每一个人的研究成果,不要轻易地予以肯定或否定,发扬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精神还是十分重要的。

 依评委的指挥棒转会令书风趋同 

羊城晚报:除了古文字学,您在书法领域也颇有建树。在您看来,岭南书法传统有什么特点?

张桂光:我觉得岭南书法传统的特点主要有三个。一是重学问。岭南书法大家陈白沙、湛若水、康有为、梁启超、李文田等都是大学问家,商承祚、容庚二老都是大学问家,佟绍弼、阮退之都是名诗人,朱庸斋、詹安泰都是名词人。学问的积累给了他们书法创作极大的艺术滋养。

二是重传统。岭南历代书家都坚守传统,就是今日,丑书怪书在岭南也少有市场。第三是创新的自觉。好多人没有注意到岭南在这方面的贡献,陈白沙的茅龙笔书法、成鹫的竹笔书法、宋湘的蔗渣笔书法,都是工具的创新引致书风的创新;康有为提倡碑学的创新精神更是有国际性影响。

就拿近现代的情况看,李曲斋用简化字入印,所用的是对篆刻这门艺术来说是全新的简化字,而书体、刀法、章法布局又都是来自古玺、秦砖、汉瓦、魏碑、汉隶、章草等传统要素。新的字体与传统元素的融合,无一不新又无一不古,玩鲜活又朴拙古雅。

詹安泰以行书写魏碑,也是行书与魏碑的高度融合,从结字用笔到章法布局,都将行书和魏碑融为一体,每字都是行的,每字都是碑的,既潇洒灵动又方劲沉雄,与时下一些“写碑名家“的碑草结合对联,一字碑一字草,碑的全无草意、草的全无碑意的生硬凑合迥异。

所以我一直强调,创新不是简单的“另起炉灶”,而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要在传统的基础上用传统的元素来表达我们新的内容,这才是真正的创新。不知旧无由出新,对旧的东西全无了解,又怎么知道什么东西才叫新?

羊城晚报:重寻岭南人文传统对于广东当代书法的发展有怎样的意义?

张桂光:很多书坛人士都指出,全国书风的同质化趋势,极不利于书法的发展。这种同质化趋势,是由功利性导致的。面对各种大奖大赛、书法名城、书法之乡的功利诱惑,不少人都揣摩评委的好恶,依评委的指挥棒转,书风趋同就不奇怪了。

不光书法,就是各类学术界别,要评奖、要争项目,评委的导向作用都很明显,掌握话语权者的观点往往被视为定论,先前的争鸣已经不多见了。重寻岭南人文传统不断拓展书法的研究创作空间,回归艺术的本真,守望岭南传统,应是我们的责任。

羊城晚报:今天关于书法的教育、教学应该注意哪些问题?

张桂光:大匠只能予人以规矩而不能使人巧,所以我们的书法教育首要的就是把正确的规矩教给学生。执笔,要正确执笔;临摹,要正确临摹,要写规范字。这几点是一定要做到的。

另外,好多美术生、书法生入学的时候文化课分数要求都比较低,所以他们经常有错字。一开始了解不多不要紧,后面知道哪里不行补课就好。老师千万不能告诉学生写错字不要紧。所以我觉得书法教育一定不要拖学科教育的后腿,要促进学科的建设。

我也一直强调临摹是书法的不二法门,现在完全不临帖的人可能已经比较少了,但是很多都浅尝辄止,说不要临得太像,不然进去了出不来。实际上这种担心是多余的,因为入帖和出帖不是一个口。

我们临帖就应该像王铎所说的“如灯取影,不失毫发”。临,重在学习,是追求对古人的无限逼近,所以是要求无我的。把这个学好了、学精了,然后融汇百家,最后自成一体,出帖工夫便完成了。

 诗词吟诵给予我深厚的艺术滋养 

羊城晚报:上月讲座的一大高潮是您现场以王勃《滕王阁诗》、朱庸斋《鹧鸪天·夜起》、李白《春夜宴桃李园序》三篇为例,为观众展示粤语吟诵艺术。在您看来,这种吟诵对于领悟诗词魅力和学习诗词写作有何意义?

张桂光:粤语吟诵有悠久的历史,承传脉络清晰的近代粤语吟诵始于陈澧,陈澧传予弟子黄梅伯;陈洵为梅伯塾师,亦师亦友,深得梅伯吟诵要旨,吸收粤中拖腔之法,丰富了吟诵的技巧,使之更具音乐之美;庸斋老师从陈询学词,亦习其吟诵,朱老师再传于我们这些分春馆弟子。

吟诵有利于体会原作的情感,诗文的内容不同,吟诵时的情感也是不一样的。《滕王阁诗》的雄放,《鹧鸪天·夜起》的幽婉,《春夜宴桃李园序》的欢快,即表现出三种不同的情感。吟诵还有利于对韵律的感悟,写诗遇有出律的地方,吟诵就不顺畅,作者便可作出修改。“新诗改罢自长吟”,就是这种乐趣的体味。

羊城晚报:您的学风一直非常务实,跟诗词偏于感性、浪漫的风格差异很大。您大概是何时与诗词结缘的?

张桂光:我自小喜欢背诵诗词,父亲也教我平仄和简单格律,所以也学着写写诗、填填词,第一次拜访朱老师的时候也是带着一些诗稿去的。那些诗作当然都十分幼稚。入分春馆后,接受朱老师的指导,才真正入门,取得大的进步。

不过,我的思维偏于理性,对山山水水、花花草草不敏感,感情方面也不够浪漫,不会想入非非,所以很难写出好诗。永正兄说我不是诗人,就是这个意思。不过,能写诗词是传统文人的必备素养,古代的文人都能写诗,但也不都是诗人,对我而言也是如此。

现在常常有“诗人“写出来的诗不合格律,每年中日自书诗文交流展也都有这样的情况出国人的丑,所以永正兄说每个人都可以成为会写诗的人,就是想强调学诗就一定要守格律规矩,不一定要成为诗人,但应该成为会写诗的人

羊城晚报:诗词的学习是否对您的古文字学研究和书法创作起到艺术滋养的作用?

张桂光:那当然。诗词的学习可以拓宽想象力,辨异求同是理性行为,但对一些字的结构分拆,往往需要想象力去拓宽研究的思路。而且人们一直强调要用文化养书法,诗词就是重要的一项。

一些书法家年轻时才华横溢,但是到了一定年龄,到了他的创作高峰以后,没有文化积淀就无法突破,找不到新的发展之路。但是有文化滋养的就不一样,像我们的前辈何绍甲先生有心理学、音乐、诗词创作、书法篆刻等多方面的滋养,九十多岁写的魏碑还是生气勃勃,有文化与没文化是不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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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 羊城晚报·羊城派
责编 | 吴小攀
校对 | 彭继业

编辑:吴小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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