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卷|章以武的散文:“苦心经营的随便”
文/王焱【广东外语外贸大学教授】
章以武,文学界、影视界和学界的三界元老,广东文艺终身成就奖获得者,他的人生画卷堪称“广州的清明上河图”。章教授的创作力不是一般的旺盛。他常说:“人不管多大年纪,都不能闲着。” 从18岁写到84岁,章教授发表了300多万字,除了被刊发的300万字,他还写了另外没有被看见的300万字。耄耋之年的章教授,依然精神矍铄、文思如虹,笔耕不辍。2020年,他的短篇小说集《朱砂痣》被评为“书香羊城十大好书”。2021年,他又完成了《遇到你,好福气》等两部作品。
章教授操十八般武艺,是个多面手,小说、剧本、散文、理论文章,样样拿得出手。这次即将出版的《风一样开阔的男子》是章教授的散文集。章教授是以小说家扬名的,我喜欢看小说家写散文。如果说,小说是小说家虚拟的宇宙,那散文则是他的真身和内心档案。他在散文里,要面对自己内心的最高真实。散文有其独特的文体美学标准——透明。小说家如何面对自己、面对他人、面对世界,都会在他的散文里坦露。在散文中,我们能够捕捉到他本真的的脾性和人格。
散文集分为三辑,题材丰富,天高海阔。第一辑为人物素描。这一辑除了第一篇写的是母亲,其他的均为对文坛友人的描绘,这些人都是他生命中重要而绚烂的人物,一个人就是一个世界。第二辑为生活写真,多为章教授亲历的或创作的时代剪影。这一辑里,鲜活的生活气息穿越时空,扑面而来,马鲛咸鱼、做头、红色高跟鞋、卡拉OK……广味非常浓郁,他“春江水暖鸭先知”般地感知到南国大地的春涌潮动,并对都市生活的时代脉动、五光十色、阴晴变幻进行了举重若轻地呈现。第三辑为创作心得,多为章教授文学创作的理论提炼,又有着浓浓的泥土气和烟火味。文学创造“是一个人的上天入地,一个人的奥林匹克,一个人的张灯结彩”,要“心向上、脚向下”,要“扛着舢板继续寻找河流”等金句,都是其文学创作的法典秘笈。
《老娘的清蒸臭豆腐》是散文集中第一篇亮相的散文。章教授是上海人,喜欢吃上海的家常小菜——清蒸臭豆腐。文章描写了章教授的母亲为他找臭豆腐、做臭豆腐、看儿子吃臭豆腐。文笔克制冲淡,却动人至深。这篇散文在《羊城晚报》发表后,赚了好多读者的眼泪,后来,章教授在黄埔书院讲《臭豆腐是怎样蒸出来的》,又赚了好多听众的眼泪。
节制,是章教授散文创作的一个特点。煽情的散文家大有人在,七分的情感,恨不能铺张渲染到十分,不免让人觉得虚张声势。而章教授则要收敛到五分,另有五分就如同引而不发的弓弦,让读者自己体会其间的张力。章教授写他去见他已患严重老年痴呆的老娘、而老娘却认不得他的那段,几近白描,但内心的沉痛,却像蒸汽一样在读者的心中弥漫。
汪曾祺曾说:“我以为散文的大忌是作态”。“二三十年来的散文的一个特点,是过分重视抒情”“容易流于伤感主义”,应该“把散文写得平淡一点、自然一点、‘家常’一点”……我觉得散文的感情要适当克制。感情过于洋溢,就像老年人写情书一样,自己有点不好意思”。汪曾祺乃散文大家,深谙散文之道。抒情,就像做菜用的调味品,不能多放。一个好的散文家,不仅要知道哪些该写,更要清楚哪些不该写。章教授的散文,食材用料天然考究,生命之火虽炽热滚烫,但风火掌控到位,所以回味真醇。
章教授对人物的勾勒很有特点,他对人物的叙述,就像聊家常一般,语言充满轻松飘动的弹性,娓娓道来,却又很传神写照。说陈俊年“人见人爱哩。哦,别误会,他并非伟岸俊朗的男人。他圆脑袋、娃娃脸、薄嘴唇、笑嘻嘻,思维敏捷、睿智风趣,年过七十,又患夜盲症,虽未到目瞽跛足的程度,但行路生怕踏空,上下石级得有人搀扶,然,采风、饭叙、作品研讨会常会有他的身影,且发言爆‘猛料’,顿时笑声迭起。”说卢锡铭“脚板像抹了油”,对文学“一往情深”。说江冰“厚厚的书,跟你说浅浅的话!”
章教授喜欢用第二人称的“你”,来指称他要描述的对象。仿佛要写的那个人就端坐在他面前,而他正在用画笔画他。他一边与人漫不经心地聊着天,一边聚精会神地画着。聊着聊着,他已经画龙点睛收工了。可别小看这风拂一般的随性书写,这其中有深厚的功力,用汪曾祺的话讲,这是“苦心经营的随便”。
章教授写散文还有一个特点,这也是小说家写散文的长处,那就是贴着人物写。他对花鸟虫魚、锣鼓声声等环境描写往往一笔带过,而对人咬住不放。《土炕相亲》 这样一篇处处浸透着人物、人物呼之欲出的佳作,讲述的是他初次相亲的往事。故事发生在上个世纪50年代的大西北。那个时候的章教授,是上海城里来的“穿四个兜兜的公家人”,有文化,年方19,血气方刚,正值青春萌动期。而那个相亲的农家姑娘,具备了一个18岁少女所拥有的一切美好,但没读过什么书。二人相亲时,你一言我一语,夹杂着极简主义的形象勾勒和坦诚活脱的心理描写,男方的冲动与清醒,女方的主动和憨真,写得丝丝入扣,让人唏嘘不已。人性的真实,多少让人有些心痛,却也闪耀着光芒。僻远小城的柔情,无法满足章教授对更大世界的向往,但也令他满怀温暖地频频回顾。
章教授向往的是海,是风。他说:“我从‘海风’中走来”,他被称为粤派文学的一张名片。曾有评论家说,要想了解上世纪80年代的广州,就看章以武的《雅玛哈鱼档》,要了解90年代的广州,就看章以武的《南国有佳人》。我想说,如果要领略什么是“海风一样的开阔”,那就来这本书里看看章教授不老与不羁的灵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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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 羊城晚报·羊城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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