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记

有次游东湖老堤，行至拐弯处，有友说这里原是城墙一北门处，我说，北门不是在湘剧院那块么。友说，这儿不叫北门，叫镇朔门，通夏家桥河上桥。同为向北，而名不同，两名同存民间，民间有无字经书。

有次游街巷后，我问友，为何这么多条巷以家称，如王家港蔡家巷宋家巷简家巷毛家巷，而独有许门巷以门名？友说，门与家概念有差，许氏家族从浙江迁此，有几家人家。一字之差而渊源有别，巷史可记。

有次游走东正街，从三井头与东正街接口处，一直走到东正街与王家巷接口处，要向右拐六七十度弯了，不远处是东门口。我问友，这拐弯处街原叫东半街，为何不叫东横街，而有南横街与衙横街。友说，那它们与正街确实一横一直，而这里是一斜横了，名符其实咯。我又问西横街有么？答曰，没有就没有。

清代建威将军福建提督钟昌珍原住西正街一号。钟公原打鱼为生，后卖掉船作旅费投左宗棠军为亲兵。听到过同校老师讲故事，说钟从三塘进城在湘江捕鱼，是用一脚盆扑水而人卧其上，双手划动并捉抓鱼只，由此积攒维生买船，后从军当旗手。一次与敌军对阵，不觉拥入桥洞昏迷，醒来只觉双边已退，他冲上高地，拼命摇起军族，清兵见旗招唤拼命冲锋而来以击退敌军，大获其胜。钟公迁升！

西正街中是郭家祠堂，靠西门堤处是郭嵩焘故居，现已作居民楼宿舍，郭公故居曾为县副食品公司。西正街郭公与钟公家对街门铺是湘绣创始人吴彩霞家。这里的精英从西门码头融入大千世界。

同事说他家屋原就是郭家祠堂，很有价值感，还是老旧建筑。老建筑的十字街的钟家蜡烛铺依旧，港澳大画家钟覆初老家，大学画艺教本编著。不隔几间屋是抗日爱国将领刘爰山屋，曾为县电大，而房屋格局未动。那翻译莫泊桑小说的大翻译李青崔家就在十字街与东正街口处，前几年还见一只大龙船搁在屋内大坪木亭架上，依旧老样的屋曾作过县烟草局。现在有似修旧如旧。东正街与王家巷口处是誉为东方蒙哥马利的李鸿将军屋铺，作过县盐业公司。同学告诉我，他隔壁原来是外贸公司，早先是仇鳌的屋，很有历史感触，并说他为湖南和平解放有贡献，上了电视剧呢。街巷铺屋春夏秋冬，无形沉淀在你我心田，将化成小城春秋之曲。那驻立在东门口边的中共第一届湖南省委驻址老屋铺，蒼劲朴质，沐浴风雨阳光，散发无限魅力和定力，使小城生辉，令人景仰。街街巷巷屋里铺内有多少故事新篇。

巷子冠以家姓，街铺店也以老板姓氏为冠，谁办就姓什名谁。如北正街金铺叫彭宝元，药坊叫罗全元，东正街纸铺叫刘仁和祥，东半街绸缎铺叫杨德润生。有的直呼谁家做什么生意的，如邓家锅铺，陶家饭铺，钟家蜡烛铺，马家木坊。将姓冠上就会使人有种驱动力，将生意做得生机向上，让老板不负众望，光宗耀祖，决无辱门败户之为。

做生意也不容易呵一一刘仁和祥后裔跟我说。那年他祖先运一船纸回来做账本，谁知船翻纸湿了，捞上来废纸一堆，本金全无。后来脑子打了几转，把纸晒干做冥钱，才没亏本。看来，主张仁和德与智并不相悖。开糖坊的过去熬一天的糖只有一端罐，高品位助力勤作为。那衙正街几乎都是手工作坊，有校友住此，他知哪铺那店是干缝纫的做秤的开篾竹铺的。他指着老店屋，似乎看到支撑门面的一针一线一斧一凿的留影。招牌是种呼唤，干活是种奋桨，每个店铺作坊是城市诲洋的船帆。

一次看影视剧，见幕中一盏油灯罩上端熏得黑黑的，我身旁老者说，这店里员工老板都没学过徒，油灯罩应该是擦得炫亮的，才是学徒工打爬过来的。他说，城关内店里的油灯哪盏不是擦抹得一干二净，十三岁就去学徒，扫地抹柜揩门板，每天灯罩擦了又擦，有点黑烟印就会迎来师傅三个丁公。我便问他什么时候学打算盘，他说，铺面宝笼灯具擦抹得师傅满意后才告诉你扒算盘子。我又问，你在哪里学徒？他十分得意，说，中华协！那样范真的好像从名牌学校打拼出来一样，嘴边纹路被笑刻得更加深了。

老者讲了个旧事，有个学徒刚满三年，有个一官半职的家丁来买菜油，买回去炒菜吃后呕得人要死，原来这学徒将桐油当菜油卖了。衙门的人将那学徒带走了，不两天出来了，而那买主家却到门面上道歉了，说怪不得学徒，不是故意的害人，害得细伢子关起了。他们还在门面前放了一挂长鞭子，告知街坊以示欠意，使店面依然响亮。宽容理解大度应是城市永葆生意的精神氛氤。

街市命名好响的是三井头，有说是应叫三井台，音近义同吧。又有说这里有三口井，代表楚国三大姓屈姓昭姓景姓，人言楚虽三户灭秦必楚。可见楚地潜能。市场兴起非一日之功，先有井，再有坊，才有市，方可有城。记得我在东明观读小学，观内有井，在城北完小读高小那神隍司处有井，在八甲湘江中学武庙读初中，墙外有井，在一中读高中大明山有井，井中水供师生饮用，清激澄明。有水就有生命，高质量水就育健者智者。城区井之多之好可见是兴盛之处，创大业的园田。

现在回忆起来，条条街巷有井，城郊菜园有井五六处，望江岭边有井叫八仙井，夏垸文昌阁内大井依在。“乡井”一词忽然入心来。现今湘阴寓外人一提起三井头这名儿，思乡之情郁郁起来。

不以方位命名的街也并非只有三井头，还有丰厚街与十字街，巷子不以姓氏名的有大小牛角巷和东明巷以及白炭巷，牛角状其巷形，东明名其观处，白炭说其专属购买炭柴。命名之法不是单一思维，而是奏响主旋律，伴奏也必须风骚招展。

城内有街巷所围夹山丘地坪，也有美名，如王家巷边有怡爱山，毛家巷处有上烟园与下烟园，西门口处马王墈则以历史人物名记，诗意加史志名目使小城风光凭添了人们美好想象。还有无名短小街巷处，居民以那儿标志性建筑呼之，如今弼时街中医院段，则叫灵秀门，因那儿有孔庙前的石木大牌楼门，横匾上书钟灵毓秀四字。现中医院北边东湖路段，原叫吉茂仁，因那里有大客栈名吉茂仁。这真是无名而名之了。还有一大块洲土在西门沿湘江岸，人们叫它西门洞，因那里有老城墙遗留的大城门洞。如此定位一叫有跨越今古之感。

城边东处有东湖，那东湖东边一脉山峦就不叫东山了，也不叫沿湖山，而叫仁山。这名使人想起仁山智水之语，那东湖可谓智水了。此处有智水仁山，一方水土一方人，无怪乎这里出仁人智士了。美名有一种暗示功能，催人向前向好。

斯处湘阴八景，首景二湖映月，为名目十分柔美。二景叫双塔凌云，这景名好有气势。三景为三峰耸翠，四景为九埠垂青，一仰视一俯瞰，高低皆风光。第五叫五魁捧印，南门外河水里有岛五座，似景仰城关半岛之势，第六景长桥卧虹，即东湖西湖间文星桥至邓婆桥一线长桥，这两景又是上下天光，山水无处不风景了，捧印与卧虹，化实为虚，无中生有。最后两景到人了，杜公垂钓，渔叟收筒。写诗的钓鱼了，打渔的去哪啦？人有世事各有世道。八景成一诗，而各两景成一联，个景如画。八景之名雅俗共赏，使江山无限意。

其潇湘八景美不胜收，前人解读潇为湘之形容词。胜景就在洞庭湘江间。读《古诗源》有诗《江南曲》，“洞庭有归客，潇湘逢故人”。可见此间此时斯人之慨。潇湘八景之远浦归帆，马致远曲再现此处风景自然阔辽纯厚。“夕阳下，酒旆闲。两三航未曾着岸。落花水香茅舍晚，断桥头卖鱼人散。”只见有舟帆归来，而已岸渚人疏，饮烟向晚了，可见航行旅人几丝忧伤，还有几许慰候。潇湘八景没人工建构，一切天然地道人和。

于一名词有不同理解，于一处山城水域也可有两三个名之。如文星镇曾称城关镇，之前听见先辈叫罗城。城关镇之称基于多年来县治之在，古城墙镇守一方社稷，古罗之称因属古罗楚，文星之谓因文星状元二塔高耸，文庙巍巍，乃文星辈出，联圣文襄公左宗棠之乡，古有文献之邦楚南首治之名誉遐迩。均谓名符其实，择其一方重者言之，约定俗成。

也曾见岳阳市一诗文资料集，内有湘阴清代书生诗，称县城关为湘城，颂湘城柳景。称湘城也应有其道理，湘阴处湘江之下游区域，江河上游谓之阳，下游谓之阴，无论江水东流，还是北去，不论走向而问上下，而阴阳说主阴为重，润育万物，称我县城为湘城当有其妙。

潇湘风景天高水阔，冠以一处美名更让人展开联想与想象翅膀，怡情悦性。而舟航船驶停泊处码头名则避虚就实，千万不可造次，其口岸名当是不灭的指路导航明灯。河口处就叫河口处，如濠河口临资口。山墈洲陆突显处，就叫你小心驶得万年船，以免挂踫，如乌龙嘴铁角嘴。若到了庙市处那码头就以其庙直名，如包公庙白马寺新泉寺。若那儿有港湾好泊船屯舟，就明白告诉你，如装水港西林港漕溪港。也有一码头而双名的，如虞公港又叫虞公庙。视情而定名，实为上，使人顾名思义把握桨舵扯好篷帆。

有船歌将口岸码头名按顺序唱起，如湘江放歌一一长沙开篇到屯港，青竹芦林垒石山。如资江放歌一一关公骑白马，临资一响到芦林。有些寂寞的水路增添了快乐的声符，与飞鸟鸣声同播远方。

有网友发船行歌帖子，原歌有四十余行，从武汉开来洞庭至益阳，开头两句，汉口开船走上水，南岸过河计栗关。方位明了。现录在湘阴诸岸唱的。红著出在土星港，白米出在芦林潭。阳雀元潭牛屎港，铃子一响上大湾。色子庙里只一色，骑着白马战江山。关公潭上抬头望，只见姑嫂树又干。南湖洲上西林港，八字哨上邹塔弯。磨房滩里愁云锁，出了毛角心又安。一一一再驶则益阳到了。歌里不止有码头港岸名序与特色，还带着抒情泻意，唱响人生忧乐。也可见码头沿岸直达江河湖海，湘阴水脉可圈可点，炸不断的交通线为湘阴人才引进输入，物产互通有无，技艺彼此精进。

芦林潭曾经喻为小南京，接资水溶湘水临洞庭，可谓水路枢细。因其洲岸芦苇一片而岸下水深影碧，故实名之。不远处有水巷伸向河洲深远，其水流急湍，水口处曰蛇口，以示险情，告白航行小心在意。再往上有犬口，当告谨慎荡桨。以人之生命安全笫一，该是名目最要领。

民间有传说，黄帝与蚩尤战于洞庭，于这两处决胜负，黄帝以大群犬蛇相继为攻，获胜并登不远山岭以志庆，此山则曰黄陵山。山水名中有故事，令人遥望历史如临云梦。

娥皇女英寻夫虞舜至湖湘间以殉，以葬湘山，并建湘妃庙于黄陵山，二妃庙也叫黄陵庙了，当地乡人亲切地叫娘娘庙。湘神在乡亲眼前不是恐惧而是尊重友好，因为是因高度人性而化为神灵的。人们还以斑竹为湘神物化，可近可触，就在身边屋旁。

“三湘七泽第一胜迹”之名誉就指看黄帝登临处大景观。

洞庭之北谓之云，之北谓之梦。可见仙逸境地寥阔世界，云梦之词使人进入超凡之遇。又，洞庭湖谓之重湖，言北面叫洞庭湖，南面靠湘阴一带叫青草湖。洞庭湖因天公打了几个大洞溶水蓄水，就叫洞庭了，而青草湖洲上一坦青草郁郁就叫青草湖了。两湖大水时重合为一湖，便叫重湖了，以名两湖重合之状，大自然有不变之变，有变之不变之天道。可合可分，可分可合，自有规律。

一片盈盈水域中自有洲岛，偶尔露峥嵘，江湖上不会单调，四面环水之青山岛，因处青草湖而名之有青，青山岛山岚水气千万载，大自然精华使这处乡民多灵泛，草木好葱郁。有参天大树，繁枝茂叶，观者均不知何树，问乡人也不得而知，只说无名。而这无名大树景仰者甚众，还有闻名而来者。无名而有名，因其独异卓越。湖中八百弓，其名一说是宽大之洲，丈量有八百弓之阔，一说此乃某朝箭兵驻地，有八百弓箭手。我取两义，即弓箭手驻扎大洲。因我曾在湖中一干洲上见好大一片井字形沟沟，沟导水流以保洲干扎营。此时仿听岳飞楊幺金戈铁马之声万箭飞梭之影。此处洲地亦不知其名，而今也不知何处了，但心中那古老的人工沟壑洲地永铭。

与芦林谭隔江相望的斗米嘴，不以岸上生态岸下水势名之，而以衡量物什况，使人想起俗说，升米养恩人，斗米养庸人，担米养仇人。在水一方静处思量起人生哲理来。救人之急而不必任人之欲。斗米嘴不远处有老鼠夹，还有黄猫洲，均护米食，似地名有链条性。又邻江处有公鸡岭，常言，斗米可喂大一只公鸡，而大公鸡卖了却买不了一斗米。生意经典从得失个案现示，来往旅人商贾当筹划行进过程，计量始终加减。

大湘阴山川座落，各得其名，亦不失内在关联，如以形似名之者，凤形山，鹅形山，鸡形山，熊形山，虎形山等。一个形字将山峦系统化，并各具情态，自有其妙，充满生气。山与吉祥与旺盛与强健共同陪伴人间。左宗棠故居原址柳庄位于一处叫巡山，巡山之名可谓大而隐，巡山即虎山，不名虎而曰山虎巡山，而人皆知巡山为虎山，有出大人物风水。显而不露亦是为名之道。民间传言，左宗棠故居门对山，疑无出路，风水先生告知，那山形如牛轭，你居屋下塘池叫仙牛塘，你居家牛脊之上，何愁无前景，定当牛气冲天。风水先生真有激励人心的大名堂。

左公柳庄之柳，柔情似水，而韧性可抵狂风暴雨，植于堤岸洲边可抑洪波浪涌，刚而不折只因有柔，柔而不弱只因强韧。左公后来新栽楊柳三千棵，引渡春风过玉关，为国立下丰功伟绩，与品柳仿牛慕虎不无关系。

日常所见所闻的寻常山丘村庄塘池名目，皆可入心，启动潜能，开创未来胜景。

湘阴有山名十分诗意，而内有启民趋利避害。如高峰台，紫花台，其台有特指，即涨水时此处四周大水，得舟济而外。待水退后方可陆路山道。又如有冲名，也得小心汛期在此水路有急急洪流，待问水退后才可去村前沟壑打鱼捞虾，如大冲伏家冲戴家冲。以名以民为本。

湘阴山水名胜引来多少迁客骚人，谱写唐诗宋词元曲，屈原在此吟唱《九歌》，杜甫将自己最后曰子与诗篇留在湘阴，他们精灵归属湘罗。宋代时乡人建屈子祠于三井台，建杜公亭于东湖南堤，以志不忘，其社稷江山忧乐情怀，铭刻华夏。

2021年4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