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艺 | 梁世雄风景速写背后的精神特质

文/邹建敏

对岭南画派传统的超越

梁世雄曾跟从岭南画派大师关山月、黎雄才学画，是当代山水画大家。在关、黎二老一脉相承的学术渊源中，梁世雄秉持岭南画派师法自然的现实主义风格，注重以形写神，画风“兼容南北、秀丽雄强”。林墉曾说，“梁世雄的画准正平实，不狂不怪，不癫不乱”。精准的造型、严谨的构图、笔墨的锤炼、学术的沉厚、本真而内敛的艺术品格，是梁世雄山水画一直以来为业界所称道的艺术特征。

近年来，随着对梁世雄作品的整理，其较少为人注意却更有当代研究价值的速写手稿逐步公开，进入大众的视野。2019年11月13日，“大道撷微——梁世雄手稿展”在广州美术学院大学城校区岭南中国画实验教学中心开幕，展出梁世雄从上世纪60年代至今的速写和水墨写生册页，共计70余幅。这些手稿涵盖了人物画、山水画、花鸟画等题材，是其几十年如一日对艺术执着思考的心路轨迹。随着《闳廓集——梁世雄手稿》整理出版工作的不断深入，其艺术探索将被更完整、系统地呈现出来。

一直以来，人们普遍认为速写是艺术创作收集材料的重要手段，是绘画的基本功。传统绘画中，速写给人的印象首先是记录客观物象的瞬间状态，强调叙事性、真实性、生动性和即时性。

然而我们更应该看到的是，速写的表达带有创造性，体现作者是对形的个性化理解。速写不应只从叙述客观的出发点来理解对象，而更应是一种记录心迹的图语方式。画家在描绘对象的同时，应从个人的观念和当时的真实感受出发，再现心中的自然。

梁世雄谦逊温和，秉持严谨的治学态度，坚持注重写生、深入生活的绘画理念，画风淳朴。他的山水画作品具有鲜明的岭南画派注重写生、强调写实的艺术特征。然而，我们在他的速写手稿中领略到更多的灵性和才情，这些看似信手拈来的速写，富有天趣、自由灵动、给观众充分的想象空间，实则是一种精神的表达和对岭南画派传统的超越。　　

表现出作者的情意　　

梁世雄认为，“写生是艺术家的一种再创造。”“有时即使是寥寥数笔，也蘸满了画家的激情，因此一幅好的写生或速写，本身就是一幅精美的艺术品，即使是在摄影技术已很发达的今天，速写的意义和速写的艺术价值也是无法替代的。”

1977年，梁世雄与蔡迪支、林丰俗、陈章绩合作、为毛主席纪念堂创作的作品《农讲所颂》早已为大家所熟悉。然而，翻开梁世雄的速写本，可以看到他为此作品所画的大量速写。

其中既有严谨的建筑结构分析和记录，也有整体情境表现的场景速写。梁世雄对广州农民讲习所门前木棉树扭曲多节的树枝寥寥数笔的精简表现，呈现出木棉顾盼多姿的意象形态。无拘无束的建筑结构描绘，写意传神、言简意赅，呈现了高度的艺术技巧。此类作品在写实之风盛行的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中国美术界，尤其具有创新价值和时代意义，从而愈显弥足珍贵。

“山水速写也需要立意。山水速写，不但要求表现对象的质感和结构规律，更重要的是要表现出作者的情意”，“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只有这样，方能达到“山情即我情，山性即我性，我之为山川，山川之为我”，物我交融，浑然一体的境界。梁世雄如是说，亦如是而为。

在两张井冈山速写中，梁世雄生动地诠释了他的绘画理念。在画面中，画家以带着韵律和动感的线条，在尺幅有限的速写本上用直觉塑心中之象。因情之所至，作品中的用线高度概括而直达要害，看似凌乱的线条，参差不齐、断断续续，实则是有序的结构表现；

律动的笔触，是瞬间爆发的情感暗示的真实反映，记录下画家作画当时的冲动与激情；画面中画家用夸张与提炼的方式重构画面空间，鲜活的景物中流动的气韵和跃然纸上的生命律动，是艺术家心迹的图像符号，注入了浪漫主义的东方情怀。这种速写性的写意表达，概括而不失丰富，因真诚而高贵。　　

让人耳目一新而更具当代性　　

改革开放后，梁世雄走遍世界各地，用手中的画笔书写对世界各地人情风貌的感动。速写是艺术家最具自由度的个性化写意表达方式，梁世雄的速写手稿让我们看到一种文化精神的表达，他始终用赤子般真诚的眼睛看世界，用东方视觉表现世界风物，用个性化的图语方式呈现画家对世界文化多样性的理解。

同样是表现山林与瀑布，梁世雄在加拿大之行的速写中，以线条的轻重、虚实来表达北美山林、草原的开阔空间，呈现尼亚加拉大瀑布的水雾迷蒙和恢弘气势。而在面对日本的富士山和箱根瀑布时，梁世雄更强调线条的装饰性表现和画面的平面化处理，在有意无意之间，隐约可见画家对日本浮世绘装饰性造型节奏的内在吸纳与融会。

同样是表现东南亚的海与棕榈树林，画家对新加坡大都市和泰国渔村的画面处理方式却迥然不同。在狮城速写中，梁世雄用高度提炼的、图案化的造型来表现新加坡穿梭的游艇、高楼林立的繁华都市和海边椰林。而在泰国的速写中，画家则用轻松的笔调，充满变化的、灵动的造型来呈现泰国海边渔村的野趣、安逸与宁静。

在欧洲之行的速写中，梁世雄以彩墨作画，画面造型简洁，用笔轻松，肆意挥洒，兼容西方色彩的光影技法和中国画的笔墨意蕴，中西方绘画语言在画面中和谐统一，让人耳目一新而更具当代性。

英国艺术史家贡布里希认为：“艺术家是看他要画的东西，而不是画他所看到的东西。”梁世雄速写中所展现的正是这样一个对形与意作深度探索的艺术创作过程。画家“以心应物”，寻求风景背后的精神特质和意象表达，追求内心情感的视觉转化，实现个性化审美情趣与客观景物的交集。这无疑是对传统艺术语言当代性拓展进行的一种可贵的尝试。

梁世雄的速写以趣味性的描述、富有质感的线条在画面中呈现更具东方神韵的、更整体的精神图语。在这些作品中，我们看到了传统与当代的交融、求真求变的创新和开放的人生态度。

（作者系广东工业大学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