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代,学者们都在研究怎样的书籍,思考怎样的问题?创作者们都在创作怎样的小说与诗歌?做书的出版人又在筹划着出版怎样的书籍?我们在新年的初始,采访了二十余位学者、作家与出版人,请他们回顾了2018年的阅读收获,也谈及了2019年的期待。
我们的阅读之一:做研究的人
陈嘉映
(首都师范大学哲学系教授)
我读书大致可分成三类:第一类是“专业书”,一段时间有一两个思考重点;今年,威廉斯哲学是一个重点;另一个重点是决定论与自由意志——这一类,叫读书还不如叫啃书。
此外的阅读我统称闲读。书多半不是闲书,只是我不求甚解,有一二新知心得就好。虽说闲读,多一半读起来还是得正襟危坐,那就叫它“坐读”类吧。这一类,我读后受益最大的列几本:
《城邦与灵魂》G.R.F.费拉里;
《庄子内七篇析义》张文江;
《启蒙时代(上)》《启蒙时代(下)》彼得·盖伊;
《奥斯曼帝国的衰亡》尤金·罗根;
《金雀花王朝》丹·琼斯;
《战争、枪炮与选票》保罗·科利尔;
《暴力》兰德尔·柯林斯;
《民主的逻辑》包刚升;
《现实不似你所见——量子引力之旅》卡洛·罗韦利;
最后一类是闲而又闲的阅读,可称之为“卧读类”。睡前,或在哪儿排队等叫号,脑子实在转不动,或懒得转。只是说读来不那么费力,并不是书的分量不重,实际上,不少“卧读类”的书,所得更过于“坐读类”呢。这一类也推荐几本:
《上海生死劫》郑念;
《天地之梦》弗里曼·戴森;
《一个德国人的故事》塞巴斯蒂安·哈夫纳
任剑涛
(清华大学社会科学学院政治学系教授)
回顾2018年的阅读经历,除开随兴所至的漫读,在专业方面,因为受编辑朋友的邀请,对三本书做了深读:
一是《国王的两个身体》,这是一本专深的大部头著作,论述的是中世纪晚期神性化国王的问题。没有料到这样的一本书会列入畅销书榜,我还为之撰写了书评和长篇论文,算是奇事一件。
二是《现代政治的思想与行动》,这本书对现代西方政治理论的介绍并无令人称奇之处,但对日本的二战责任之所以流失的分析精深独到,给人思考东亚政治思想的趋同特征以极大启发。
三是《亢奋战:纳粹嗑药史》,这是一本揭示纳粹以毒品助战争的著作,让人对激进主义的精神提振极限有一个崭新的认识。
《国王的两个身体》,作者: [德]恩斯特·康托洛维茨,译者:徐震宇,版本:六点图书|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8年1月
踏入2019年的门槛,我想研读几本政治思想史上的经典作品,以及列奥·施特劳斯的讲课实录、美国国父的著作集等等,以便深入思考和求解现代建国的理论问题。
毛尖
(华东师范大学教授、影评人、专栏作家)
有时候会想,也许2018年的意义会在很多年后才能呈现,而我们也会在很多年后意识到,原来我们曾经生活在一个历史的大转折年份。
这样想想,应该再看一遍朱迪丝·施克莱的《平常的恶》(上海人民出版社,2018),它会让我们为即将大量涌现的“次级文化”做好准备。其中就包括“平常的恶”,这些恶的重要性、它们的危害以及价值和重要性,都将在2019年后显现。
也是在这个意义上,今年我会特别推荐刘统的《战上海》(学林出版社,2018),此书以极为详实的资料,展现了从1949年5月到1950年5月,大上海如何在各种惊心动魄的时代关卡中突围生长。本书以文学笔法返回岁月现场,既有历史凶残的一面,又有其温柔一刻,特别值得做成一个史诗剧。
《战上海》,作者:刘统,版本:学林出版社2018年12月
而在史诗的意义上,徐则臣的《北上》(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8)也值得在历史拉开帷幕的年份细读。作者用一条河流写下一个民族的秘史,其中既饱含了作者回望历史的深情,更包含了作者对未来中国的洞见。个体如何在大时代中落脚,本书提供了三种想象。
董强
(北京大学法语系教授、翻译家)
我属于“职业读者”一类,所以可能反而在阅读范围上有些倾向性。
中国文学方面,我读了贾平凹的《极花》、王安忆的《考工记》、张悦然的《茧》;非虚构方面有阎连科的《田湖的孩子》、李敬泽的《青鸟的故事》和《会饮记》,都是好作品。开年准备读一下李洱的新作《应物兄》。
外国文学方面,让我感到突出的有乌拉圭作家加莱亚诺的《火的记忆》、法国女作家蕾拉.斯利玛尼的《温柔之歌》。我的老师昆德拉的《庆祝无意义》,以及法国诺奖得主勒克莱齐奥的《变革》。这两位文坛老将都有某些突破之处,《庆祝无意义》中体现出一种更强的“捷克风格”,《变革》的叙述方式和内容都非常精彩。
《庆祝无意义》,作者: [法]米兰·昆德拉,译者:马振骋,版本:上海译文出版社2014年7月
我一直觉得近年来国内在社科方面的书籍比较缺乏佳作。所以如果我要推荐,就是法国的(书籍)。吕西安·若姆的《托克维尔:自由的贵族源泉》,布尔迪厄的《世界的苦难》,乔治·杜比的《布汶的星期天》都是人文社科书籍中的佼佼者。当然,我的最新译本,从法语翻译的勒庞的《乌合之众》(浙江文艺出版社),我也想推荐一下。
何怀宏
(北京大学哲学系教授)
只谈谈2018年读的几本闲书,主要是小说。
比如看了罗特的《拉德茨基进行曲》,讲述那个延续了六百多年的古老帝国——奥匈帝国的事情,对它其实需要重新认识。到19世纪它虽然已经苍老,但也相当宽松,而且,一些古老的德性也保存得相当可以,内部民族关系也还处理得不错,有几百年的基本和平。进入20世纪以后,它崩溃了,在它原来的地盘上,就血雨腥风不断了。
《拉德茨基进行曲》,作者: [奥地利]约瑟夫·罗特,译者:曹英华,版本:巴别塔文化|天地出版社2018年2月
还读了东野圭吾的《解忧杂货店》,设计精巧,人情味十足。但也读了他的《白夜行》、《单恋》等几部作品,却并不都是这么有味。
村上春树的《1Q84》不知何故没有读进去。哈金的《战废品》、《池塘》和《新郎》等小说笔触都相当冷静甚至是精练的白描,但却有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和悲哀,尤其是对像我这样的与作者同龄的中国人。
林奕含的小说《房思琪的初恋乐园》也一度让我被悲凉之水淹没。
雷颐
(中国社科院近代史研究所研究员)
2018年,好书不少,有两本书研究美国建国的书几乎同时出版,互相对读,相“读”益彰。
一本是《美国秩序的根基》([美]拉塞尔·柯克著,张大军译,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2018)。这本书对美国建国的几大精神源流,从希伯来传统、希腊传统、罗马传统,到基督教、中世纪、宗教改革、文艺复兴、启蒙传统,再到美国殖民地时期的融合发展,最后是美国建国的构思。作者条分缕析,娓娓道来,几乎是整个西方文明史的论述。如此纷繁复杂的文明、思想的源流、发展、碰撞、变迁,作者提纲挈领,要而不繁,重点突出,举重若轻。千头万绪,都是为了论证最后的结论:美国秩序是自发生长的,不是外来强加的。但并非所有国家都能“自发生长”,如当代日本秩序的基本建构,就肇因于1853年美国的船坚炮利和1945年对日本的军事占领,美国将自身的“自发秩序”,强加给了日本。也因此,才有哈耶克的“自由秩序的扩展”理论,如果全都是“自发”的,就不需要“扩展”了,“被扩展”的地区,这种秩序的根基就不是本土生发的。
另一本书是《阿尔比恩的种子》。这本书与上本书完全不同,以详细的民俗史料描述了美国殖民地时期的日常生活,从民俗的角度切入解答美国自由体系的形成因素有哪些。从来自英国清教徒、保王党和契约仆役、贵格会移民和北不列颠的逃亡者这几种不列颠生活习俗对美国地域文化的形成具有决定性因素。从吃穿住用到阅读、语言、性观念性习俗等方方面面对“美国”的形成所起的作用作了详尽分析。以往有关研究关注的重点是思想、观念的作用,本书则为人们打开了一个非常重要的视角,别开生面,别有洞天。
《阿尔比恩的种子》,作者:[美]大卫·哈克特·费舍尔,译者:王剑鹰,版本: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8年7月
如果只读《美国秩序的根基》,会以为美国的建国完全是思想、观念的产物,如果只读《阿尔比恩的种子》,丝毫看不到美国形成中思想、观念的作用。两书对照阅读,会加深对历史中思想与现实生活互动的理解。
陆铭
(上海交通大学安泰经济与管理学院教授、中国发展研究院执行院长)
2018年,苏力的《大国宪制》和施展的《枢纽》成为我的阅读重点。这两本书对于增进我自己对于中国历史及其制度的理解,有非常大的启示。特别是在一个具有漫长的大国历史的国家,她的自上而下的大国治理模式,以及地方政府本地主义的传统,对于当代仍然产生了巨大的影响,这也是我自己对于中国的大国经济分析的重要起点。
在现代化和全球化的新形势下,相对于历史和政治学者的研究,我自己更加致力于理解传统制度对于当代政治经济社会各个方面发展所形成的制约,并进而探索中国制度演进的未来方向。
就在新年来临之际,我又关注了英国学者奥兰多·费吉斯的著作《娜塔莎之舞:俄罗斯文化史》,其中有关俄罗斯传统农业社会与欧洲现代文明之间的文化冲突,在我看来也是反映中国当下社会文化心态的重要借鉴。
在2019年,以他国为鉴,对于俄罗斯的历史和转型,包括传统文学,可能会成为我的阅读重点。
孙柏
(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副教授)
今天的思想问题中,历史仍然是焦点。在大方向不改变的局面下,偶有一两本书让人眼前一亮,便足以称幸了。对于二战的主流叙事就再典型不过,它让我们看到,一部历史剧怎样被演绎成了道德剧。而阿根廷学者皮耶尔保罗·巴维里的《希特勒的影子帝国》却提供了一个崭新的视角,把纳粹德国对西班牙内战的干预以及英法等国可耻的绥靖政策放在经济运行的背景里加以讨论。
《希特勒的影子帝国》,作者: [阿根廷]皮耶尔保罗·巴维里,译者:刘波,版本:中信出版集团2018年7月
当然,在整体的时代氛围下,对现代历史中那些最重大事件的评述仍在相当程度上为保守思想所占据,因而像索菲·瓦尼希的《为恐怖辩护:法国大革命的自由或死亡》就只能居于边缘位置,要把这样的书译介给国内读者恐怕需要更多一点的勇气。不过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澎湃·思想市场”的六十年代专题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它在最基本的层面上让那段历史中的方方面面的细节重新变得可见。尽管这份历史遗产与债务的复杂性和它不同侧面的被接受度并不总是成正比。
最后,作为正在兴起的一股史学潮流中颇具代表性的一部著作,朱羽的《社会主义与“自然”》也将毛泽东时代的理论与实践问题重新带入我们的视野。
雷思温
(中国人民大学哲学院讲师)
2018年的新书很多,但印象最深的还是先刚于2015年翻译出版的黑格尔《精神现象学》。这次带着学生重读,深感这本译作不但比此前的汉译本更为准确,而且以全景的上帝视角展现了人类精神发展历程的浩瀚与博大。
新书里吴功青的《上帝与罗马:奥利金与早期基督教的宗教-政治革命》颇值一读,是这一领域近年的力作。
另外很喜欢悬疑经典《双峰》,所以读了《双峰:神秘史》和《双峰·最终档案》两本周边书,汉译制作出人意料的精良,读来非常过瘾。2019的计划很多,准备阅读丁耘翻译并修订的《现象学之基本问题》,这本著作是理解德国大思想家海德格尔的必读经典,翻译典雅精良。专业之外,准备读漫画版的《追寻逝去的时光·第一卷:去斯万家那边》、《克苏鲁神话》、《巷说百物语》,还有克拉克、菲利普·迪克、舒尔茨等人的小说。
我们的阅读之二:写小说和诗歌的人
王家新
(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教授,诗人)
我这一年的深度阅读大都和研究有关:重读了冯至的《杜甫传》、2卷本的《穆旦诗文集》(增订版)、《昌耀诗文总集》包括燎原的《昌耀评传》。
另外还读过奥登的《染匠之手》(胡桑译)、《希尼三十年文选》(黄灿然译)、米沃什的《冻结时期的诗篇》(林洪亮译)等诗文集,也读了英文版的由伊利亚·卡明斯基编选的一大本《ECCO世界诗选》,并从中译过一些。
接着准备读一本新出版的艾略特传《不完美的一生》(林德尔·戈登著、许小凡译),我自己编选和翻译的《没有英雄的叙事诗:阿赫玛托娃诗选》前不久刚出版和上市,我希望它也能成为给中国读者带来的新年礼物。
凌越
(诗人,译者)
中国图书市场体量巨大,每年出版的书籍有二三十万种,再勤勉的读者面对如此汪洋大海,也只能算是沧海一粟了。
2014年启动的“巴别塔诗典”(上海九久出版公司)今年又继续推出几种,包括美国诗人安妮·塞克斯顿的《所有我亲爱的人》,加里·斯奈德的两种诗集——《砌石与寒山诗》和《斧柄集》,史蒂文斯诗选《观察一只黑骊的十三种方式》,另外,上海九久还在年末推出两卷本的希尼自选诗集《消失的岛屿》。而希尼显然是今年外国诗歌出版的一个热点,年初广西人民出版社几乎同时推出由黄灿然翻译的希尼另一个很全面的诗选《开垦地,诗选1966-1996》和《希尼三十年文选》,加上刚刚出版的希尼访谈集《踏脚石》,希尼作为诗人的形象在中文世界突然有了一个全方位的透彻的展示。
河南大学出版社今年出的《菲利普·拉金诗全集》和《杰克·吉尔伯特诗全集》颇为引人注目,拉金是英国二十世纪中期最杰出的两位诗人之一(另一位是泰德·休斯),前几年出的几种中文拉金诗选也培养了不少中国读者。吉尔伯特是美国当代诗人,他最早为中国读者所知,是因为一篇优秀的广播讲稿——《谈1965年美国诗坛》,文中对当年美国诗坛种种弊病的分析,也很适合中国当代诗坛。
《菲利普·拉金诗全集》,作者: [英]菲利普·拉金,译者:阿九,版本:上河卓远文化|河南大学出版社2018年6月
至于说到对2019年外国诗歌出版的期待,我首先想到的是钟国强翻译的《桑德堡诗选》,我以为钟国强是香港最杰出的几位诗人之一,他的诗细腻、扎实、敏感,就是放在大中华诗坛的背景上也足以媲美内地和台湾最优秀的诗人,因此对于他的翻译就格外有了一种信心和期待。这本诗集是俄耳甫斯诗译丛第二辑的一种,其他五种——《尤若夫诗选》、《维多夫罗诗选》、《阿赫马杜琳娜诗选》、《塞克斯顿诗选》、《安妮·卡森诗选》当然也是我所期待的,但是这五种能否在2019年顺利完成翻译并出版还有疑问,但至少2020年是一定会出版的。
张楚
(作家)
2018的春天格外漫长。作为职业写作者,这一年想得多写得少,出版了小说集《中年妇女恋爱史》。这是一本我很喜欢的作品集,也是我销量最好的作品集了。作为职业阅读者,尽管干眼症时犯,仍阅读了大量小说,尤其是中国作家们的小说。无论如何,这是段美好自知、冷暖自知的时光。
王咸的《去海拉尔》里隐藏的克制与温情,既有日常生活的隐晦暗涩,也在罅隙处透出散淡之光。他简约又丰饶的写法,奇妙地彰显了生活的本原与诗性;张惠雯的《在南方》让我领略到她书写微妙幽暗的情感之时的玄妙与耐性;孙频的《松林夜宴图》展现了一名作家的变革之路;而李宏伟在《暗物质》里对先锋意识和小说技术的追求显示了这代作家的信念和偏执;南飞雁的《天蝎》对世相小说和官场小说进行了有趣的结合。
黄昱宁的《八部半》对城市小说题材进行了某种不自觉的拓展;斯继东的《白牙》是位有想法的作家从稚嫩到成熟的典型标本;而艾玛的《白耳夜鹭》呈现出的精准和巧妙,让我感受到了小说作为一种艺术形式的纯美;弋舟的《丁酉故事集》用理解个人的方式来理解万物;蔡骏《无尽之夏》用悬疑小说的方式讲述了自我救赎之旅;徐则臣的长篇《北上》在小说结构和历史表达上的探索让我相信他能抵达更神秘的远方;李洱的《应物兄》只读了部分,却足以让我心生敬畏……
之所以将这些书籍的名字和作者不厌其烦地罗列出来,是因为我对那种纯文学已死或中国没有好小说的说辞彻底厌倦了。那些不读书的人,或者读不懂书的人,总在强调文学的式微和死亡。他们永远不会知道,那些一心一意在小说之路上探索和行走的人,发出了如何的光亮和热度,唱出了如何美妙的歌声。
任晓雯
(作家)
近年读书的趋势,是越来越少,越来越精。围绕自己的写作和问题意识进行阅读。2018年的阅读,和前几年一样,主要是学习《圣经》,翻阅中国古典文学和重温西方古典文学经典。为了保持语言感觉,我每天读点中国古典文学,今年开始精减到《聊斋志异》和《金瓶梅》两本书反复看。
因为这一年我主要在写作短篇,所有对西方经典的阅读以短篇为主,包括托尔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奥康纳、契诃夫、辛格、巴别尔、马尔克斯、海明威等。我二十多岁时,就已读过书店里和旧书摊上能够买到的所有辛格作品。但要到四十岁才能够热爱上他。这一年最大的阅读收获是重新发现艾萨克·巴什维斯·辛格。他现在成为我最热爱的短篇小说作家之一。
明年给自己定的阅读任务,一是要把托尔斯泰的作品继续深读,完成已经写了二万多字的阅读笔记。二是按照自己制定的长篇小说书单继续重温经典,因为2019年我将开始写作长篇。
张定浩
(文学评论人,译者)
就个人时间体验而言,2018年可能是我过得最快的一年。这一年出版了两本小书,《取瑟而歌》和《竭尽全力的轻盈》,为此做了不少场次的读书分享和交流会,也因为工作原因应邀参加了其他一些文学活动,去了很多城市,喝了很多场酒。
印象里最美妙的一次读者见面会的体验,是十月末在杭州晓书馆;最感动的一次酒局,是友人从四平驱车一百多公里回长春,陪来此开会的我在凌晨两点撸三分熟的牛肉串;而江南山寺暮春的细雨和北方公园秋日夕光下的鸳鸯,也都是深刻的回忆。
这一年最满意的成绩,是终于在友人帮助鼓励下,把耽延多年的丁尼生《悼念集》初译稿完成了,当然接下来还要修订润色,如果一切顺利,或许能在2019年问世。同时在2019年有待付梓的,是2018年年初答应出版社的《孟子读法》,是对《孟子》全书的逐节解读,本来预想也是2018年完成的,但下半年人为物役,疲于奔命,写作之事几近荒废,如果说遗憾,这也是2018年的遗憾之一。
新年的计划与期待,大概首先就是尽量不再参与各种会议、活动和讲座,让自己空下来,回到一个普通读者和写作者的样子。2018年最后一个工作日,恰好是晴天,诸事暂了,遂把乱糟糟的办公室好好清理一番,坐在书桌前,看着手边堆放整齐的一直想看而未看的新书,如同面对一个个即将到来的日子,心里有一种喜悦。
陈以侃
(译者)
我是翻了一会儿聊天记录和“番茄工作法”那个软件,才敢相信这一年真的只干了这么一点活儿,还好意思把自己称作自由译者真的全靠性情刚硬。2018有三本书出来:《毛姆短篇全集第二卷》和汤姆·麦卡锡十分轻薄的一册先锋小说《撒丁岛》是差不多开春一道上市的,到下半年,有一本改写莎士比亚系列里的《寻找邓巴》。2018年主要是生产的字数太可怜,天还没暖和的时候就在弄那本《寻找邓巴》,年中译了“毛三”,九月交的稿,年末卷起裤脚管踏入了理查德·艾尔曼的一本文学评论集,他的王尔德传和乔伊斯传对我还是意义很重大的,只是那些评论学问太精湛,目前译得很蹒跚。
《撒丁岛》,作者: [英]汤姆·麦卡锡,译者:陈以侃,版本:上海译文出版社2018年1月
2018有一点新鲜,是理想国和毛姆太受爱戴,于是在春夏之交的时候,派我坐了好几趟长途高铁去代受好评,对于任何一个还把自己当回事的著译者,这寥寥无几的抛头露面几乎就跟出门喝趟酒一样,第二天醒过来就忘了,但对于一个拙于言词的社恐来说,任何一次在生人面前说话都可以瘫痪我前后大半个月。可就像财务极不自由却非要辞职翻译写作,我又很自不量力地认定对话是文学生活的必要组成部分。也没关系,那一通奔波磨砺的说话技能正好可以用来在年末说服高利贷派来的打手,让他们相信我2019一定会非常高产。
我们的阅读之三:做书的人
楚尘
(楚尘文化创始人)
2018年很多人都在唱衰出版业,确切地说,过去十年来,每一年年终,出版业都是被唱衰的。我觉得这不算好事,也不算坏事,作为出版业的一分子,出版给予我的不仅仅是一份工作,它已经成为我生命的一部分。
今年我把自己的阅读时间几乎都给予了南美作家,我很喜欢科塔萨尔和波拉尼奥的作品。《跳房子》我几乎每年都要拿出来翻翻。阅读之余,我也一直在琢磨波拉尼奥的阅读胃口,花了一点时间之后,我发觉他特别欣赏阿根廷作家塞萨尔·艾拉,这是一位了不起的作家,他的作品在欧美影响很大。墨西哥作家卡洛斯·富恩斯特曾经大胆预言,艾拉将是第一个获诺贝尔文学奖的阿根廷人。我买了他六部作品的版权,2019年春天会陆续出版。我还在关注乌拉圭国宝级作家马里奥·贝内德蒂的作品,有望引进几部他的代表作。
此外,我还幸运地获得了艾萨克·巴什维斯·辛格的十部作品的版权,他其实是一个多产的作家,一生写过两千多篇作品,国内八九十年代出过寥寥几部,之后就无人问津了。但他却影响过很多中国作家,尤其是那篇著名的《傻瓜吉姆佩尔》。他在中国出版界完全被低估或忽略了,我有一种捡漏的感觉。楚尘文化将在2019年先推出《傻瓜吉姆佩尔》《短暂的星期五》《卡夫卡的朋友》《羽毛皇冠》《老有所爱》等作品,全部是新译。
此外,我特别关注中国年轻作家的创作动向,2019年将出版90后作家周恺、郑在欢等人的重要作品。
作为一个不太会说话的天秤座,我觉得自己无法预言未来,但我想,只要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愿意把时间交给文学的读者,那么对于我们出版人来说,就值得继续踏踏实实地做下去,做有价值的内容。
老天爷会赏口饭给我们吃的。
何家炜
(九久读书人副总编辑)
从出版工作来计时,从11月开始就进入了新的一年:留在身后的2018年,40多种新书如同一个个漂流瓶,去寻找自己的读者;2019年度出版计划已准备就绪,在年底前已蠢蠢欲动。
这一年里,我主持的“巴别塔诗典”诗歌丛书出到了24种,重印的品种达到三分之一,个别品种已是三印、四印;“梁宗岱译集”八卷本,其中七卷多次重印,这都是令人欣喜的事。作为文学出版编辑,尤其在乎小众图书的市场接受度,像《风格练习》这样一部实验作品,年初出版,发行十个月后也必须重印,说明读者的需求在持续多样化。
这一年里,遗憾的依然是自己读书的时间不够,因为从事文学出版,业余就喜欢看些非虚构作品,印象深的像《从舞台边缘走向中央》,一本研究抗战初期中美外交的巨著,还有台译本《骑乘铁公鸡:搭火车横越中国》,这本以老外视角看八十年代中国社会的书太有意思了,时时勾起诸多场景式记忆。
《从舞台边缘走向中央》,作者:齐锡生,版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8年9月
新的一年即将启幕,做了十二年出版编辑,几乎习惯了按部就班地做自己认为有价值的书,时常也有惊喜甚至亢奋,当突然发现某位心仪的作家还有几部重要作品没出过中译本,或者哪位译者找上门来说自己翻译了哪本诗集,而且译文特别棒,或者一直欣赏的哪位作家朋友的作品售出了外文翻译版权或影视改编权……出版编辑是一份不值得焦虑的工作,应该时常为此种种感到欣慰和欣喜。
汪宇
(启蒙编译所总编辑)
回首总结2018,乏善可陈;庆幸的是,踉踉跄跄,总算是度过了这一年,进入2019。
2018年我们出了一点书,没有特别的亮点,但还是坚守了启蒙编译所的出版宗旨。我们出书少,不能像别家评选十大好书,评选了五本,大致能体现启蒙编译所的出版特色。《启蒙观念史》《科学之魂:爱因斯坦、海森堡、波尔关于不确定性的争论》《叛逆精神:乔布斯与苹果企业文化》《平等不公正》《“爱国的”独裁者:佛朗哥传》。
对2019年还是有些期待的,有好些出版计划希望能实施,有些选题希望能顺利出版。但不敢太乐观,不敢太执念。都说2019年会是不平凡的一年,可能会是惊涛骇浪。想起茅盾写出版先驱的词句:世事白云苍狗,风涛荡激。顺潮流左右应付,稳度过,滩陡浪急。启蒙编译所不是弄潮儿,只是过河的卒子,可慢,甚至可停,但只能向前,不能回头。这也是启蒙编译所的信念。
卞清波
(江苏人民出版社)
2019年,海外中国研究丛书就准备推出一个三国人物子系列。比如即将上市的《国之枭雄:曹操传》。这是澳大利亚汉学家张磊夫的作品,也是西方世界唯一的一部曹操传记。张磊夫本人也是对三国和曹操最有研究的汉学家。他的这部《国之枭雄:曹操传》获得了有“汉学界诺贝尔奖”之称的儒莲奖,最大限度还原了曹操的真实面貌,非常值得期待。
除了这本曹操传,我们还计划推出日本汉学家内藤湖南的《诸葛武侯》、福原启郎的《晋武帝司马炎》。这两本书目前都已经确定版权并完成了翻译,正在编辑之中。这样,2019年我们海外中国研究丛书就会推出曹操、诸葛亮和司马炎三个人的传记研究作品,这都是国外学者对三国历史人物进行研究的优秀作品。
我个人的阅读兴趣,与编书有关,从时间段上讲,目前也集中在三国两晋南北朝这段历史时期。这段时期持续约四百年,时间很长,变动很大,是整个中华文明的重要转折形成时期,我们对它的认识并不充分。
说起来我们还有一本新书,也是海外中国研究丛书中的新书,值得关注。书的名字叫《修仙》,作者是美国汉学家康如博。所讲的内容是三国两晋南北朝时期道教信仰的情况,但作者关照重点在修行与社会记忆,有令人耳目一新的观点。我个人还想回过头来看一看我们此前出版过的一些相关著作,比如荷兰许理和《佛教征服中国》这部经典。
其他相关的,比如田余庆《东晋门阀政治》、周一良《魏晋南北朝史札记》,甚至《晋史》《三国志》《世说新语》,以及释慧皎《高僧传》等著作,也想尽量翻一翻读一读。我是中文系古代文学专业硕士毕业的,最爱《庄子》,新的一年也还会继续读的。
周彬
(北大出版社)
这一年来国际关系的不确定性让我们印象深刻,由此我们推出的加里·纳什代表作《美国人民》,让读者透过现实怪相,重新反省如何看待世界,如何看待美国;而即将出版的《世界政治》《穿行社会》,则是我们对当今时代的更为深切的探索。
看中国,我们同样不能脱离这块土地的真实语境,而一味标榜远在云端的理想国。也许曹林《时评中国2》的副书名“用静能量对抗狂热”,刚好可以成为我们应对这个时代的注解之一。而本质上,我们看人。当儿童教育成为全民狂热,我们是否愿意冷静地追溯《不平等的童年》;当教育改革迈入深水区,我们又该如何对应裹挟所有人的《文凭社会》。
在诗渐微的年代,洪子诚老师把《阳光打在地上》,让我们重新找回内心的温暖;在抖音弥漫的日子,吕正惠先生带我们“在CD中流浪”,周志文先生陪我们数《冬夜繁星》;在电影被资本攻陷的当下,幸好有毛尖同我们走过《夜短梦长》。在苍白现实里坚守诗意生活,是培文引以为傲的品格。很快,我们就会看到曹文轩笔下如梦如幻的《甜橙树》《火桂花》。
此外,谢冕老师毕十年之功写成的《中国新诗史略》,是对经典的回望,也创造着新的经典。串联起戴锦华学术脉络的三部经典《隐形书写》《浮出历史地表》《雾中风景》,则是我们对学术与学人的深切致敬。而在邱华栋的《金瓶梅版本图鉴》里,我们看到了传统经典与现代意识的全新结合……
(宫子 徐悦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