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立得住的经典,血脉不会断——60年前的《茶馆》,一直被翻新重建
为了买一张《茶馆》的戏票,观众宁愿通宵排长队苦苦守候,是每一轮演出前必定上演的场景,堪比从前春运大潮抢火车票。这是专属《茶馆》的仪式感。
距离首演60年后,2018年的中国戏剧舞台,一口气为观众盖起了好几座面貌不同的“茶馆”:北京人艺的看家戏,“经典版”《茶馆》,于2018年6月16日迎来700场演出纪念;四川人艺的“川味版”是第二年演出,而孟京辉的“现代版”则在第六届乌镇戏剧节首次拉开大幕,以颠覆经典式的演绎,接受了第一批观众的检阅。
此外,校园戏剧《新茶馆》也在北师大北国剧场上演,通过演绎北京裕泰茶馆解放后的故事,反映了上世纪50年代到80年代涵盖两代人的社会生活变迁。
但凡立得住的经典,血脉不会断。大半个世纪前的“茶馆”,依然有人愿意延续、翻新,或重盖。
1958年,人艺版《茶馆》于首都剧场首演,演员阵容包括于是之、蓝天野、童超、郑榕、胡宗温、英若诚、黄宗洛……这些名字铸成了不可复制的金字招牌。
1992年7月16日,第一版《茶馆》的演出永远定格在第374场。那一个夜晚,大幕落下,《茶馆》演员们鞠躬致谢时,观众席的后方忽然传来了喊声:“于是之老师,再见了!”
站在舞台中间的“王利发掌柜”于是之听见了,向前走了一步,弓下身来,早已蓄满眼眶的泪水一下子掉了出来,打湿了衣襟。
20世纪末影视剧已然满天飞,但并没能抹杀掉话剧的存在,相反,戏剧舞台愈发成了演员证明自我本事的试金石。除了彰显老舍先生文本的巨大穿透力,《茶馆》同时承载了中国表演行当的净土:从人艺这片土地走出的人,基本上都真正担得起“演员”二字。
“我们对《茶馆》的演出处理,虽然得到作家的肯定,也受到观众的欢迎,但不能说这就是唯一正确的演出处理。导演艺术要不断探索创新,沿袭老一套,就会窒息剧本的生动内容。”这是1958版《茶馆》导演焦菊隐说过的话。
大家期待经典的创新。
第二个版本的《茶馆》,由“大导”林兆华于1999年推出,“茶馆二代”登台:梁冠华扮演王利发、濮存昕扮演常四爷、杨立新扮演秦仲义、冯远征扮演松二爷,何冰扮演刘麻子。这一版《茶馆》剧本有调整,舞美设计颇具新意,使用了开放式舞台。
相关演员说起这一年,都会感叹不易。彼时人艺“大换血”时,珠玉在前,每个人都不免要面临质疑和压力。
林兆华的创新演绎,最后以“浅尝辄止”告终。在2005年焦菊隐先生诞辰百年的时候,林兆华复排《茶馆》,恢复为1958年版本。但“茶馆二代”班子延续至今,并还在持续吸纳新鲜血液。
真正意义上的“第三版”,出自四川籍导演李六乙之手。这一次《茶馆》不是京味儿的,而是麻麻辣辣川味的,仿佛是在蜀地开分店。
2017年年底,一群四川演员用四川方言演绎“川味版”《茶馆》亮相。四川话版《茶馆》的节目册上印着两句话:向老舍先生致敬,向焦菊隐先生致敬。
观众看到,布景方面,一股浓浓的“蜀味”扑面而来:阶梯式舞台摆起龙门阵,四川盖碗茶取代了北京大碗茶,几十把方桌竹椅高高低低、错落有致,背景音中有“冰粉儿、凉糕、凉粉儿、凉面”的吆喝声,“悦来茶馆”“春熙坊”等店铺名字都富有四川特色。
内容改编上,这一版《茶馆》采用倒叙结构,将“三个老头撒纸钱”的情景提到开端,结局提前呈现;“刘麻子”被处死,每个围观者都站起来,去蘸一块“人血馒头”。
“茶馆一代”的“秦二爷”蓝天野称赞,李六乙打开了一扇不应该闭锁的窗户,“经典绝不应成为固定的模式”。
先锋派戏剧导演孟京辉,果真在2018年大胆开了又一家更独特的“茶馆”。今年乌镇戏剧节主打“对经典的致敬和再创作”,一个现代工业风的“茶馆”,在江南小镇甫一“开门”,景致便惊翻了在座的所有新老观众。
所有关乎“茶馆”的元素,都依托那座钢架圆形结构“巨轮”发生。结尾这座“巨轮”像滚筒洗衣机一样转动,原本静置的桌椅噼里啪啦砸下去,菜谱、账单等纸张乱飞。另外,戏剧还综合了多个文本,如老舍先生短篇小说《微神》,突出女性角色的色彩。
“戏剧是一种文艺操作,没有任何机械化目的的叠加。”饰演“秦二爷”的国家话剧院演员韩青坦言,这一版《茶馆》是“离经叛道”的。
他感觉,创作的困难之处不是在塑造“秦二爷”角色上,而是怎样去盖一个新的“茶馆”。“秦二爷代表的是历史变迁,他确是一位名副其实的实业救国先驱,但有些时候单单凭一腔热血根本是不够的,拥有理性、独立思考能力的人才,更重要”。
有观众看后评价,这一版“不人艺,很老孟”。孟京辉给出了他的答案,往后或许不乏更多另类探索者。
蓝天野曾强调,《茶馆》在中国,就不该独北京人艺有,不该“只此一家”。
从前到将来,《茶馆》一直会被翻新重建。但无论何时何地,每个创作者都会望向上世纪50年代那束最早射出的光,郑重写下,“剧作:老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