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批判的探照灯 看到真实的荒诞
利兰·卓
摄影 羊城晚报记者 吴小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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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写一部小说
羊城晚报:在您这部《美国庞氏家族的奇幻人生》小说中,有没有您的家族的影子?您的写作动机是要追溯自己族裔史或家族史吗?
利兰·卓:这是我第一次在中国大陆出版作品,也是我第一部在美国出版的长篇小说,主要用黑色幽默的笔法反映华裔家庭如何与“美国精神”不合拍。它是荒诞不经的喜剧故事,揭示的是严酷的历史与现实。与许多现实主义的小说一样,它确实取材于我的真实生活,如我在大学时代在哥本哈根实习过很久,所以小说一部分的情节设定在丹麦。但整部作品是虚构的,并非我的“个人自传”。小说中有关中国的那一部分是我用心地研究过历史资料后动笔的,带着我个人对父辈历史的反思。写它我用了整整十年:2005年开始构思,2010年完成初稿,2015年出版,恰恰在唐纳德·特朗普竞选的这一年;小说中投机钻营的市长恰好是个房地产商,说真的,我从来没有想到我的小说碰巧与现实这么接近,引起这么大的轰动。
羊城晚报:您是怎么走上写作的道路?
利兰·卓:我年少的时候就喜欢文学,这让我祖父又惊又喜。那天他正在厨房里忙着,我说我将来要当个作家,他很高兴。当时我上高中,参加了一个记者团,为一份报纸写稿。我后来成了“体育栏目”的编辑。纯粹是为了免费拿球票,我迷恋体育。当然,我非常遗憾自己不大会说,也不能用中文写作。
羊城晚报:您写作的主要目的是什么?
利兰·卓:我写作的主要目的是为读者展示生活本身是如何地妙趣横生,但同时,我还想让他们笑中带泪,笑后反思,或者顿悟。这部小说中,我用批判的探照灯让读者看到美国社会的黑暗面,如何的荒诞,主要想要开掘出来这种黑暗与荒诞的内在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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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注族裔文化强调世界性
羊城晚报:您对自己父祖辈的祖国及文化传统有兴趣吗?
利兰·卓:说实在话,我对自己的家族越来越感兴趣,特别是近年来祖父年迈后。我不会说太多中文,但我用翻译软件把祖父写的家族史、回忆录都反复地读了,祖辈的沧桑史、伤心事,他们建功立业的历程,也都了解得差不多了。非常庆幸的是,祖父谢世之前读了我这部小说的中译本,替我写了序言,以祖父和华文老作家的双重身份对我的作品做了点评,对我的创作做了指导。广州与旧金山真的太不一样,广州的人口近乎纽约的一倍;旧金山人口还不到百万,这样一比,旧金山也许算不上是座大城市,顶多算是一个镇子,尽管是个富裕的镇子。
羊城晚报:在当下,全球化背景的写作与族裔文化背景的写作,哪个更重要?您更认同哪一种?
利兰·卓:目前,在美国,许多场合下是强调作家的族裔身份、文化背景的,故少数族裔均有被“排斥在外”的趋势,华裔作家的“写作自觉”自然会朝族裔经验那里转移。但我写作的初衷是强调世界性、全球化的。我幸运是一个“走遍世界”的人,住在美国的“都市”里,感触最多的是全体世界居民,各族人民都切身体味的比如“财富不公就像气候不恒”等,而不单单是华人怎样怎样。
羊城晚报:您与主流的80后美国人在生活方式、思想价值上有何异同?
利兰·卓:我是在90年代末走向成年的。我看到现在的美国年轻人,有很大一部分开始怀恋上世纪90年代,认为那时候的美国比现在好。我的年龄段的美国作家与现在的年轻写作者视角不同。这些年轻人不读纸张印刷的书,也不用笔写作,都是在手机平台上操作的。但在纽约城,我住的周围,许多年轻人还是读书的。总体上说,这是一个“趋同”较多的时代。世界许多地方的青年人的期冀与努力方向都较为一致:不是盼望有机会一展风采,就是很在乎自己的存在感,这对全世界的年轻人都很重要,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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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100名美国作家能靠写作生存
羊城晚报:现在的美国作家能纯粹以写作的手段谋生吗?
利兰·卓:自己写的字能够出版,对一个作家来说意义非凡——会带来教书、演讲、替人代笔,还有当编辑记者等以外的大笔收入,名利双收。如果你够幸运,作品还能改编为电影、电视剧——赚得盆丰钵满。但大体估算一下,美国大约只有100名左右的作家能完全靠写作生存,比如《哈利·波特》系列的作者J.K.罗琳。这说明纯粹靠写作谋生不是没有可能,但希望太小,绝对不容易。你写作,你的另一半一定得当你的经济支撑。
羊城晚报:美国的小说是怎样分类的?
利兰·卓:各种标准。现在小说的分类好像越来越多了。比如按阅读对象分,就名目繁多,细化得很厉害,青少年分“新成年读物”“青少年读物”,还有“中低年龄段少年读物”,说实话我真搞不清楚这三种有啥区别。但是针对成年人的出版物好像没这么复杂,而且市场越来越低迷,与整个出版业要面临的“崩溃”同步。通俗文学曾经的“繁盛”早就让位于电影、电视剧的滥觞,“严肃文学”的“危机”就更不言而喻。关键是大部分读者问我为什么要买一本“严肃文学”的书来看呢?我买书就是为了在度假中,或飞机上打发一下时光,然后随手把这本书扔了,也不觉得可惜。如果它是“严肃文学”,我们不好这么对待吧?
羊城晚报:什么样的小说是美国读者最喜欢的?比如现在最热销的,是谁的小说?
利兰·卓:目前最成功的美国作家是詹姆斯·帕特森,他跟前美国总统比尔·克林顿合作了一本《总统失踪了》,最近很热门。但我怀疑比尔没写几个字,甚至帕特森的笔墨有多少,也不一定,因为他有个“小说创作团队”。《消失的女孩》的作者吉莉安·弗琳也非常火,她的大部分小说都改编成了电影、电视剧。最近还有新加坡裔的关凯文(Kevin Kwan)写的《疯狂的亚洲富豪》被改编成了电影,在北美票房爆满,连带小说也开始畅销重印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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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个“慢工出细活”的人
羊城晚报:听说您的小说获得过2015年度亚马逊网“最受欢迎的美国文学类图书”称号,还得过詹姆斯·琼斯“最佳小说奖”。您认为自己写作成功最关键的因素是什么?
利兰·卓:除了追求“灵魂的撞击”,立意要深刻,我也着迷于谋篇布局的严谨——不但情节设置要巧妙,还须有繁复多变的“世界性建构”。我很高兴我的小说被人评为“个性飞扬”,读者“爱嗜其文,不能释手”。我很满意了,因为少有作家做到,也许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没我这么能“下死功夫”。
羊城晚报:哪位作家对您的影响最大?
利兰·卓:一旦决定以“写作”为业,我就立志追随索尔·贝娄、马丁·埃米斯,还有村上春树等。我想把华裔美国人处理成贝娄的“犹太民族情结”,我想学习马丁·埃米斯的幽默与谐趣,把小说写得韵味横生;还想学村上春树的神秘莫测,命运的偶然,那种不可知性最后才昭然若揭。
羊城晚报:您对自己未来的写作有什么规划,或者说“期许”?
利兰·卓:我的下一部书明年会出版,也是华裔题材的小说,主人公怎么凭“单人喜剧脱口秀”在美国娱乐界立身。为了“深入生活”,我都试着在纽约表演过三年“单人脱口秀”。这故事快乐又忧伤,写的是一个追梦的人,“退守”的时候全家反对;“入世”的时候又遭遇歧视(按照行规,某些行业被某个种族垄断)。这样的情况下他是怎么一步一步坚持下来的呢?我会一直这么写,只要读者对这类题材仍然很着迷,或者这一类社会问题还没有答案。我不确定自己的一生能否会完成二三十部有价值的作品,但肯定也不会是目前的这三四部,尽管我是个“慢工出细活”的家伙。
(本采访得到宋晓英教授协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