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学散文·诗意童话·情怀小说——《百年经典文学少年读库·宗璞卷》序

为名家做序，多少有些矜持。感动于“短信文学”时代，长江文艺出版社的同仁，能够聚精会神编辑《百年经典文学少年读库》，给浮躁的社会以安静，给狂躁的心灵以安抚，给冰凉世界以温暖，给荒芜的文化以绿色，给绝望的世俗以希望！他们的使命自觉与文化担当，让我觉得给《百年经典文学少年读库·宗璞卷》做序是不可推卸的责任！

宗璞，原名冯钟璞；著名哲学家冯友兰先生的女儿。原籍河南唐河县，1928年生于北京，1951年毕业于清华大学。1948年起发表作品，著有长篇小说《南渡记》《东藏记》，中篇小说《三生石》，短篇小说《鲁鲁》《红豆》等，散文集《宗璞散文选集》《铁萧人语》等，此外宗璞先生也写了不少童话、诗歌，并有不少翻译作品。《百年经典文学少年读库·宗璞卷》选了宗璞先生散文16篇，童话11篇，小说5篇。

宗璞的散文蕴含着哲学智慧。宗璞先生的父亲是大哲学家，家学血脉对宗璞的散文创作或许有某种潜在的浸润，所以，宗璞的散文富有理性色彩，哲学智慧是宗璞散文独一无二的审美特征。《废墟的呼唤》在呼唤什么呢？在呼唤一个健忘的民族应该记住历史的残缺与苦难，修复之后就是遗忘，就是陶醉，就是沉醉，就是沉沦。《紫藤萝瀑布》以花之命运喻人之命运，歌颂生命力的顽强与旺盛。《丁香结》告诉读者，没有“结”的人生不存在，不幸福，不完美。《秋韵》启发读者，秋韵是大彻大悟，在此刻，在这里，在心头；颇有禅宗味道。《好一朵木槿花》，作者以木槿的平庸，躲过了人间浩劫，告诉读者人生的平淡平凡是一种生存的大智慧。《报秋》中的玉簪花，生命力极强，随便种种，总会活的；不挑地方，不拣土壤，而且特别喜欢背阴处，把阳光给别人，很是谦让；这何尝又不是一种人生的感悟呢？《松侣》中的松树与陶铸《松树的风格》的松树全然不同的形象和品质，给读者的启迪自然也不同。即便是写人的散文《哭小弟》，也一样充满哲学的智慧，小弟是平凡的，一如玉簪花，一如木槿，一如松侣；与其说是哭小弟，不如说是哭一个知识分子群体，哭一个摧毁真善美的狂风骤雨的时代。如此种种，不一而足。读宗璞先生的散文，总使人觉得是在换一种方式读哲学，其中的韵味，其中的品味，读者自知。

宗璞的童话流淌着诗情画意。宗璞的童话一如诗歌，有诗歌的凝练，有诗歌的意境，有诗歌的真诚。《花的话》开篇写道：“春天来了，几阵清风，数番风雨，洗去了冬日的沉重。”语言和气凝练，寥寥数语，春的气息扑面而来，春的氛围笼罩大地。读过宗璞童话《书魂》的朋友，不会忘记其中的童话主人公“歌人”，歌人与他的同伴“雾人”不同的是，形象鲜明，歌声优美，引吭高歌，送来温馨和温暖。美丽的歌人住在美丽的地方：鲜花铺地、绿草如茵、树木葱茏、奇峰叠翠，犹如仙境。迷人的景物，醉人的歌声，优美的形象，构成了一种物我一体的绝妙意境；正是这种意境引人入胜，沁人心脾，摄人心魄。宗璞的童话最可贵的是“诗心”，以一颗纯真而充满童趣的心去描写童话的人、物、事。《锈损了的铁铃铛》开篇如此：“秋天忽然来了，从玉簪花抽出的第一根话棒开始。那圆鼓鼓的洁白的小棒槌，好像要敲响什么，然而它只是静静地绽开了，飘散出沁人的清香。这是秋天的香气，明净而丰富。”作者以一颗诗心，以完全的童真，完全的童心，完全的童趣，不知不觉将读者带入一个并非造作的童话世界。

宗璞的小说洋溢着慈悲情怀。宗璞的小说洋溢着悲天悯人的家国情怀和民胞物与的慈悲情怀。我因为撰写专著《学习型学校的理论与策略》研究西南联大的相关资料，得知《南渡记》是以西南联大生活为背景的小说，有幸用了半个月的时间读完了宗璞先生的《南渡记》。深深感动于作者那种深重得无以复加的家国情怀，宗璞在谈到创作《南渡记》的动机时坦言：“个人的记忆是会模糊的，但一个民族的记忆我们有责任让它鲜明。想把这一段历史不被歪曲地保留下来是我的创作动机。”《南渡记》以艺术的方式再现了时代转型的特殊阶段，中国知识分子以飞蛾扑火的勇气与国家同生共死的崇高气节和不屈灵魂，作者笔下有亡国之痛，有流离之苦，但是却没有悲伤，没有失望，有的是一群以天下为己任、为生民立命的知识分子和他们强烈的为国家民族图存的勇气和希望。

选入《百年经典文学少年读库·宗璞卷》的短篇小说《鲁鲁》的生活背景依然是抗战时期西南联大。主人公是犹太人的一条名叫“鲁鲁”的狗。鲁鲁是一条狗，但是却分明有着人的伦理和情感，作者从狗的视角表达了苦难中的知识分子民胞物与的慈悲情怀。鲁鲁经历了两次生离死别：第一次是犹太主人死别：鲁鲁以痛苦、凄惨、绝望的声音，表达了对主人离世的悲哀和自己孤独的存在；同是苦难的民族子民——犹太老人的孤独已经颇让读者心生寒意，老人离世后留下孤独的鲁鲁，更是让人心生无限怜悯；所幸范先生一家都懂狗，爱狗，疼狗，狗也给范先生一家带来了安全与幸福。鲁鲁在被范家接纳，甚至被范家宠爱的时光，依然眷恋已经故去的犹太老人，不惜跋山涉水到犹太老人的洋房子流连忘返；这是小说最动人的细节，字字句句都敲打着读者心灵深处的然软。第二次是与范先生一家的生离：抗战胜利了，范先生一家要回北平了，但是他们无法带着鲁鲁坐汽车从云南到北平，于是将鲁鲁托付给邻省T市的唐先生。在唐先生家刚刚平静的鲁鲁，居然用了半年时间，历经生死回到范先生的故居，去寻找曾经的主人不遇。再次返回唐先生家的鲁鲁：“他瘦多了，完全变成一只灰狗，身上好几处没有毛，露出粉红的皮肤；颈上的皮项圈不见了，替代物是原来那一省的狗牌。可见他曾回去，又一次去寻找谜底。”而他回来的目的，只是为了不违主人的安排。在人与人的伦理逐渐疏离的今天，读这样的文字该是何等的感人。我读过的宗璞先生的小说，无论长篇、中篇、短篇甚至于微型小说，无论主人公是人还是狗，都在努力呼唤人性的复苏和养护，都在歌颂人性的光明和伟大，都在传递着悲天悯人、民胞物与的情怀，这正是中华文明的心，是中国文化的根，是中国之为中国的文化灵魂。

哲学散文，诗意童话，情怀小说，各有侧重，其实宗璞的散文中也有诗意和情怀，宗璞的童话中不乏哲理和伦理，宗璞的小说中当然也同样有着丰满的理性和诗心。——这正是我向读者推荐宗璞卷的原因！

2017年1月22日

（作者：柳恩铭 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