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万雄师过大江(局部)207x365cm 1971年林墉作
林墉平时喜欢带个小本子,想到什么,随时记下,尤其在车船、開会、睡前、无聊、心痒時,想到就写,不觉写下十数万字,这十数万字,记录的是他见过的中国艺术界的各种人物,音容、笑貌、故事、趣事、逸事。并汇编成册,曰“大珠小珠”。这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如今,已物是人是,物是人非。想想,拿出来微一微也好,想同辈们回忆,怀旧,笑笑,后辈们了解,知旧,亦笑笑。同辈后辈共笑笑。
苏华2020年大暑
林墉:大珠小珠
(二十)
某宴,有某胜地宾馆经理谓,当今男的要讲知名度,女的要讲透明度;男的要讲生猛,女的要讲生动。
某场合,有牙医曰,打假风潮至今,就是无人打我,余从业至今数十年,日日作假,假牙何止千百计!
舞者温明珠子二岁许,随父母至小瀛洲度假,十日间与余日夕相见。初见时,温明珠引其言曰,家住沙河乜嘢呀?未答,余曰沙河粉!讵料对沙河粉三字印象深刻,凡见余,即曰沙河粉伯伯。
某日,客至论艺文人事,余曰,能知功夫茶、苦瓜味者,方可与论艺文;能知煮萝卜、绿豆芽味者,方可与论人事,盖余者无味。
某官日,刚刚淘汰了旧鸡婆,迎来了新婊子。众不解。秘书译曰:我们单位刚刚淘汰了旧吉普,迎来了新标致。标致者,广州产小轿车牌名。
某君出差北京,有感于历年春节晚会粤腔普通话屡遭贬损,拟露露两手,凡说话,务求京味,以正视听矣。翌晨,至餐厅吃早餐,琳琅满目,即趋前问女服务员曰:“摸摸一个多少钱?”盖北方人谓馒头叫馍馍。女服务员一听摸摸,即白眼。某君心想馒头不卖,水饺也可以。随又曰:“睡觉一晚多少钱?”女服务员付之,摸摸且恶之,岂容睡觉之侮。即叱曰:“流氓!”某君一听,误以为六毛,不禁喜形于色,趋前笑曰:“不贵,不贵!要两晚!”女服务员忍无可忍曰:“下流!”某君以为要吃水饺两碗者须下楼,即斯文下楼,讵料楼下为澡堂,无物可食矣。
1994年11月18日,有胡一川从艺六十五周年之展览及座谈会,会上读王朝闻先生贺信,信中提及胡一川年轻时爱弹吉他,重友情,明方向,有志气,深厚之友情溢于言表。另,罗工柳先生特从北京来穗参加此活动。
胡一川擅演说,富鼓动力,学子常谓,听胡院长讲话过瘾,即令讲错,也极动听,听了有力!
胡一川教学生日,做人要老实,不要调皮;画画要调皮,不要老实。善学者宜三思。
胡一川抗日时期在边区自印新年画上集市出售,大受欢迎。此乃画家下海之早例,惟新年画宣传革命,只收工本,不图利润。
胡一川从艺六十五周年研讨会将结束,胡一川致答辞谓,大家讲了很多很好的意见,感谢大家。只可惜我耳聋,多数听不清楚,只看见大家笑,也看见有的同志流泪······真大丈夫大言语,真率性也。
1994年11月26日晚,林锦屏再披婚纱,与香港一教师结婚。婚礼始,新郎致辞谓获林锦屏之爱,犹如得一枚奥运金牌,心情难以述说。致辞毕谓:最后以一吻报答新娘!即当众亲吻。林锦屏也致辞,谓自己从来虽有艺术才华、艺术追求、艺术成就,但个性一直未适应娱乐圈,得罪不少长官达贵、前辈同行,望大家谅解。又谓一直企求有一高文化郎君,能得学术一番。此次有缘与郎君相知六年,备受呵护、启导,倍感亲爱,今后日子,不管是贫是富是好是歹,爱心不变,伴君终生。辞毕亦一吻报答郎君。此种当众相吻,时俗尚未习行,可谓风气之先矣。
林锦屏,一表人才,声色双绝,尤其嘴形,尽善尽美,一上妆,即惊艳,绝倒前后。凡演出,角色情感淋漓尽致,时有出蓝之精微处。性倔,不迁就,出俗而傲物,品格高标。
关山月八十后,极喜作诗,凡场合,即有诗出,诗出即书之,书之即读之,读之即解之,解之即言毕,也一爽快事。
陈少丰先生六十后,眼疾,畏光,医嘱戴黑眼镜。腿力不佳,行动颇艰,而仍笔耕不辍,研论著文,一丝不苟。其学术著作,尝为一词一语,数年审度未决,其不妄言之治学态度当今鲜有。年届七十,腿疾加剧,靠轮椅助行,而治学仍不辍,日夕伏案。雕塑家黎明曾为塑像,神采气质十分精肖,过目难忘!
1995年1月5日,夜半刚过,油画家余本逝世。师母言,几天来余本与往常不同,反复与师母言,长年来未尽夫职父职,七子女全赖师母操劳,十分过意不去,嘱师母多歇息,五日晚饭之时,食欲不佳,饭后九时许,自言不舒服,即卧床,上床之际牵师母手说:你也休息,不看电视了。五日夜来,天大寒,半夜过后,即静息而逝,九十二岁矣。余本暮年眼疾,失明,于画家而言,生而盲目,其苦痛可想而知。幸余本一生安详平和,未尝风火殆人,诚可敬矣。
1972年夏秋,余与衍宁、小铭、启中合画水粉画《国际歌》,余本老先生画交易会景,皆参加省展、全国展之制作。余本时时过余等画前三言两语,此套水粉画偏油画厚涂点彩技法,余本先生颇赏识,曾与余曰,此般画作,才是好画,并邀余等四人至余本老先生家座谈。及至,其家居简朴之至。余老先生不用调色板,以旧瓷碟代之。画架当箱,十分务实。余老先生不多言语,惟频频呼余等饮咖啡,并代加炼奶,令余十分感动。盖彼时咖啡此物,是上等人士用品,更何况炼奶乃婴儿极品,以此待余年轻人,可谓隆重。言谈中谈及余本老先生之老师萨金特,余本老先生谓常人皆知萨之油画,而极少人知道其水彩画。谓水彩不论人物、风景,寥寥数笔,光色形神具现。兴致之至,即从书架上书籍夹页中取出三张萨之水彩印刷品,陈旧皱折,余本老先生谓,“文革”时,画书俱焚,惟此数页不忍焚去,乃藏于其他书中,得以保存。此三张为人像及人体,笔笔可数,才气横溢,余眼界之为难得一开。
油画家徐东白日常语色彩,多谓黑白。余初时不懂,及至四十后,实践略多,始悟其深沉之处。
1995年4月底,黄永玉由香港自深圳入广州,住五日,蜗居广东迎宾馆。不交游,不声张,偶至广州购书中心猎书,又至CD店收集古琴音碟,长日挥毫谈笑,作《追出伊甸园》及酒《五鸱图》、《寿星图》馈余。言谈间以“大船小船由他乘去,酒酣酒醉与我无关”示余。盖黄永玉老家湖南凤凰,居水边,近年来卜地起屋,窗外大船小船往返,有“由他乘去”之慨。又,一生不嗜酒不胜酒,故有酣醉无关之说。黄永玉此行,乃自1989年来第一次回穗。
画家任兴,歌声洪亮,凡歌,声震庭室,富辽远感。随身文包,包中有歌词抄纸,偶有场合被邀高歌,即持歌词纸唱之,务求准确无误。凡歌,喜以左手扶右耳,盖此手势能使自听清晰故。
作家李兰妮言,当今女子,凡身材姣好,脸皮白嫩而过街市者,多被目为烟花女,真气煞人也。
有谓当今众多基金会者,实为“鸡肋会”,拉扯不断,嚼之无味,徒有其名尔。
余家乡昔年有医师招牌上书:何瑞奇医(繁体字为“醫”)科,开张之日,乡人不识字者问此店何谓,人答曰,阿端哥酱料。
又,有书店名为“四酉书局”。“酉”字远望犹如潮汕农用屎桶,缘书店起初请人题名,礼箔太少,题名者恶作剧,即题为“酉酉书局”,望之如一担竿连两屎桶。招牌挂起之日,即盛称屎桶书局,围观哂笑众众,主人始悟而再求题名者,礼有加之,题名者方提笔改首字为“四”字,遂为“四酉书局”此名。余童年时,尚时时置文具于此店。
余乡里巷名多有讹音,殊令人喷饭,如“宰阳巷”讹为“抬羊巷”,抬字潮音即屠字。“宰辅巷”讹为“抬牛巷”。“官诰巷”更讹为“弯勾巷”。
1995年秋,广东文化文艺界开大会,会中令人振奋者,盖有奖金总额七十九万之巨。大会伊始,介绍领导人之际,读及省财厅长曾炳生时,掌声鹊起,人声嗡嗡,此其中尽道文化文艺界之久旱困境。余曰,财神爷现,金光一闪,万人景仰。掌声之际,“曾财爷”台座之中,表情怡然,笑容可掬。
潘鹤尝谓,昔年之歌女,何其低贱;今日之歌星,何其高昂!昔年之文家,何其金贵;今日之文家,何其贫乏!其中缘故,可三思欤!
汉剧女伶李仙花,面容姣好,觐而令人叹为天造神化。余初见李仙花,届十九龄;又见李仙花,届二十五龄;再见李仙花已三十五岁矣,然美艳依旧,精致玲珑,一颦一睐,流彩闪烁。
女作家李兰妮,身材修长,十指一并,如叶风摇,凡坐,腿足即有生动交叉叠转之姿态出,千变万化,无不生动,皆可入画。
温祈福掌广州酒家数十年,日理千头万绪,觥筹交错,酬酢不息,然凡足球赛,绝不放过,席间即就电视机观之,神情专注投入,几难自拔。
谣唱贪官日,上午闲聊啰嗦,中午鱼翅燕窝,下午跳舞唱歌,晚上桑那按摩。
某官开会,起首称“女士们”为“女婿们”,“职工们”为“鸡公们”,盖粤语普通话也。
有招牌写“xxx健康中心”者,小孩问余,此处作么生?余曰,健康者进去出来则不健康,不健康者进去出来则健康。盖内为异性按摩院也,凡身心健康者进去出来,诸多想入非非,不健康矣;身心不健康者进去出来,略有安慰,颇为健康些许。又本是健康者,一入一出,则颇不健康;又因不健康而再入再出,竟健康些许,如是循环,乃落圈下井矣!
珠海空气明净,近海故也。又珠海街上女子多美貌白皙,服装入时。奈此白皙,或生而白者,或搽而白者,宜细辨之。又凡美而白,艳而冶者,多北地入粤谋生者,更宜细分之。
京华民谣唱:女人乱国,太子乱党,秘书乱政,保姆乱家。
某局,在职局长四人,而局长办公室设办公台十四张,盖历任局长虽退而不休,且新局长又系旧局长亲拔升者,无胆迁台,遂成此局面。凡雨天,临门口之最年轻初上局之现任副局长台上,伞勾林立,几无插身之地。
司徒奇讲,画家须令人赞或令人弹,万万不可无赞无弹,之所以无赞无弹,盖画艺不入人心故。
司徒奇谈,画者喜同一题材,连写多张,非至技穷意尽不可,故画多奇兀精品。
澳门金石书法家林近,昔年初踏经营之道,日日骑自行车奔走,订婚之日,仍匆匆骑车奔教堂,不慎撞跌,脚腿受伤,稍事包扎即又骑车奔教堂,弃车跛行急急入门口,众亲属哗然,咸谓大好娘子何为选此跛郎君!娘子声色不改,林近哑口,跛足挽娘子手前行,成订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