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查归来 1971年林墉作
林墉平时喜欢带个小本子,想到什么,随时记下,尤其在车船、開会、睡前、无聊、心痒時,想到就写,不觉写下十数万字,这十数万字,记录的是他见过的中国艺术界的各种人物,音容、笑貌、故事、趣事、逸事。并汇编成册,曰“大珠小珠”。这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如今,已物是人是,物是人非。想想,拿出来微一微也好,想同辈们回忆,怀旧,笑笑,后辈们了解,知旧,亦笑笑。同辈后辈共笑笑。
苏华2020年大暑
林墉:大珠小珠
(十九)
余镜图,广东武警总队副队长,年过半百,自谓从武一世,也予从文一试,为今世后世积德。恰逢中国画研究院、广东画院、湖北美术院共有“世界华人画家三峡刻石纪游”壮举,即尽力邀得香港华富达有限公司斥资二百万,促成史无前例大事业。
杨之光喜吃零食,某日,鸥洋在其案头作画,颜色尽,开屉觅颜料,见诸多漂亮洋铁盒,遂一一打开,皆各式零食,惟不见颜料。盖杨之光平常上街,凡零食,必购多多品种遍尝方尽兴。而所有零食,皆藏画案屉中,与存放颜料盒子混合,惟杨之光方能分清楚。
南方人操普通话介绍家人曰,家里有个猪母(祖母)、有个马(妈)、一个球球(舅舅)、两个妓女(侄女)云云。
某君爱酒,尝言,饮酒之好处,妙在三五杯后回家门,门开处,六七老婆晃在眼前,其乐无以形容。盖某君畏妻,然贼心时存,奈何无胆,遂借酒消磨,只得门开晃得六七之趣而已。
某宴,言及怕老婆事,众人多言怕怕,惟席上某君自谓不怕。众急请教,某君悻悻然曰,老婆早有训示,凡外界谈及怕怕事,只准言不怕,如若言怕,看你怕不怕,我定让你怕!故凡言及怕怕,即争先言不怕,实心中太怕也。
1993年末,珠海市来人登潘鹤家门,谓珠海市拟设计市雕,非请潘鹤担纲不可云云。盖此前有灵鸽至珠海,女儿身,山乡人,肚中能言,凡问必答,百事可谈。普通话、英文、粤、黔诸语皆通,轰动街巷。有长官问及市雕事,灵鸽言,此事非潘鹤莫属。官问潘鹤何人?灵鸽谓:乃广东名雕塑家,曾作《开荒牛》为深圳市雕,并曾创作诸多名作。一言举座惊奇。遂派人登门诚邀。此事奇在以山乡一女子,何能于潘鹤如此知详?
潘鹤少年,爱慕表妹惠。惠比潘鹤少一岁。惠嗔曰:倘真爱则须改名,名中应有惠字。潘鹤翌日即报学校,自改名潘思惠。父闻之大怒,抑止之,潘鹤痛心之至,即趋和尚庙出家。讵料难断肉食,不及七日,旋又归家。为抒情意,日夕写诗,记满日记,热情洋溢,悲愤凄婉年余,惠忽随家涉洋迁家,潘鹤无法送行,旋日夕写信邮寄不辍,然石沉大海,渺无回讯。郁郁久之,形容枯槁,难以自拔。为换环境,而上广州入华南文艺学院。世事风云,沉浮过眼,淡忘矣。数十年匆匆,潘鹤年近古稀,一日忽接画家杨善深电话,言惠居加拿大,仍健在,愿相见。盖此前潘鹤曾与杨善深谈及少年事,感慨深。杨善深移居加拿大,偶与人言及此事。忽座中有人谓此地确有女子名惠,经历相近,询之竟无误。提起潘鹤,惠动容,欲相见。两人遂几经周折而通电话。潘鹤怪惠昔不辞行,后又不通讯,惠言昔日家中不许此恋情,欲断又无法,遂挟涉渡洋,未及先知也。潘鹤初寄远洋信,皆由兄长收藏,惠未知之,暗恨潘鹤绝情,遂移情别恋。若干年后,方于偶然中获启一箱信札,始知潘鹤之纯情,奈何此时潘鹤已上广州,鹤飞渺渺,无以情结,数十年心恒念念,未始淡忘。潘鹤顿化前怨,大喜悦,即互寄相片解忧,潘鹤袋于西装上袋,日夕示人,喜洋洋矣。旋相约再见在加拿大。1993年秋天,潘鹤飞加拿大晤惠,惠仍风韵当年,令潘鹤万般感慨。惠陪潘鹤遍游佳地,日夕忆旧,沉浸温香,及离别,游湖船,潘鹤十分感谢惠之丈夫,邀之共影,潘鹤居中,成三人照。一段情缘,直如小说电影,传为佳话,报刊杂志多有文记之。
潘鹤言,闲谈曾闻关山月言,汝少时之阿娇是惠表妹,余少时阳江乡下亦有阿娇,姓张,惜亦未圆其梦。然亦有所得,若彼时偕张阿娇圆梦,则即无赴穗学画之伊始,亦即无今日之绘事种种,应亦是憾事矣。
黎雄才1994年自称寿八十八岁,昔先资料,其出生年月为1910年,八十岁时自称八十三岁,八十二岁时自称八十五岁。自称者,求吉利也。
1994年6月22日,岭南画派纪念馆举办岭南画派学术研讨会,高剑父夫人、女儿、儿子、侄女皆莅临,惜美国飞广州时差,错过上午开幕式。
梁照堂凡参加舞会,频频下池起舞,不浪费一刻春宵,且绝不错过邀请在场美女,虽有憾于自身体高,然勇气热情可嘉。
1994年岁次甲戌,四月初夏,余因公车行惠州入惠阳、东莞、宝安、深圳,所经之处,竹子萎黄失色。古谚云:竹开花,无米食。六月即有大水灾,西江北江水位百年未遇,灾情深重。1994年岁次甲戌,羊城龙舟赛复又于海珠桥东西举行,观者如潮,虽大雨滂沱无阻也,此乃停赛廿多年后之盛事。
吴灏,字于玉,昔年精于仿制古名画,擅工笔重彩,所临《清明上河图卷》,极工极精,罕见妙品。又擅元人水墨山水。画有书卷气,无行习气。公众场合,寡言少语,凡挥毫处,则气贯长虹,横扫千军,绝无卑让之虚礼。
民间有说,凡荔枝丰年,则稻米欠收;凡竹子萎死,开花如米,则稻米也欠收。以余体验,此乃真实之经验总结。
又东莞荔乡乡人言,凡荔熟时节,啖荔者易患湿热重症,俗谓荔枝病。乡人无论大人童子,收荔时日,每天煮冬瓜薏米海带水加盐饮,或剥荔蘸酱油食之,可防热症,屡试屡爽。另粤人食菠萝,多蘸盐水。海南人食西瓜,偶有细盐和之者,皆有相克相生之妙用。
潮汕人腌制咸菜酸菜,除以小菜佐食外,最精彩处在于与鱼肉、猪肉、牛肉炒之煮之炆之,皆有奇味,极为可口。
1994年7月19日下午,假座广州文化假日酒店四楼宴会厅召开“陈残云文学基金会暨陈残云文集首发式”,济济一堂三百人,乃 1994年最隆重之集会,政治、文化、艺术各界知名人士云集整齐,殊为少见。盖陈残云于广东一地,朋友僚属下级同行学子芸芸众众,作品既登大雅之堂又入市俗户室,孚有人心,享有人望之故也。
某宴,有矮个子席边过,同座某长官曰,此人为诸种大场合之排名官。盖大场合之中,大人物共集,不谙诸大人物之现职及历望者无法排名次,极易酿成悲剧。故有能人应运而生,专为代排名次。此等人物殊为不易,盖大人物也有升沉冷热、行时落拓之分,退职者也有社会名望、文化履历之别,未谙熟诸种资料,并擅有定夺者,未可称职。故此君个子虽矮,未可漠视之!
刘田夫,广东老省长,晚年爱书法,下笔庄重,如苍松,如苍山,摄人心魄。某宴晤余,执吾手曰:尔前几年所作女人体画,甚佳好,有一脚趾,姿势奇妙,至今闭目历历。此等作品,可多画!
陈残云,曾生活于东莞水乡数年,写出《香飘四季》,东莞乡民称其为“赤脚作家”。盖昔年行走水乡,与水乡人同俗,日夕赤足之故也。
陈小奇作歌《涛声依旧》,其中“今天的你我,怎么能重复过去的故事”及“这一张旧船票,能否登上你的客船”句沁人肺腑,此歌当与时间共存,永令人共忆好时光。
石娃,即张磊,擅文采,取材身边凡事,娓娓写来,有橄榄味,词句不求奇艳,然多有深蕴。身段欣美,腰细腿长,衬以高跟,颇令米七男子气短。偶一嗔笑,嘴形趣致,十分憨味。年节偶惠余贺卡,选择富艺术趣味,曾示余电话号码,惜杳无回音。偶一飘然而来,即又飘然而去,宛如白鹤。
吴美美,吴灏之女公子,自幼承文教,擅工笔花鸟画,勾勒渲染极见工夫,其画雅洁静穆,非有好气质则未能为之,有谓闺阁画,美美画中风采,庶几近之。闺阁画者,非指脂粉气,应是清纯味。
吴泰,吴灏公子。擅山水,古法森森,少年老成。能瘦金体,拳头大小书幅,笔力充劲,字形坚秀。当今能瘦金者,自于非闇后少见,吴泰继之,又一好身手。
张欣,广州长大之北地好女子。白皙颀长,擅小说,大江南北有名气。1991年,余以《说来惭愧······》一文获《广州文艺》之红棉奖,领奖之际,恰与张欣邻台,一阵白风,飘聚身旁。张欣低语曰,闻汝名久矣,今始见真面目!余曰,闻汝名亦久矣,亦今始承一袭白风!同笑笑。
戏剧家李门夫人,某日为找李门,径叩某室,门开之际,询何事,答曰:我是你们的爱人,有急事找你们。麻烦你们出来一下。众讶然。盖“你们”为“李门”普通话谐音也。
某日,余接一信,信日,读报刊,知余有女无子,今膝下有三子,大者十二岁,中者九岁,小者七岁,嘱余任选一位,一接回信,即携子来穗。信又云,有此念者,盖因热望日后可多来往,使其子辈有良好影响云云。余三思,顾及我家未必有长久而良好之影响,即断其念。
某日,有青年登门,细询之日,家住四川,现居深圳,单位未定,家乃大族名门,珍藏多多,想余业画者,必重珍藏,以致涵养,故不揣冒昧,拟将珍藏一二以赠余,万望赐画一二以桃李报。一派斯文,诚感余心!余问,未知何珍品?对曰,饮酒否?余曰,时饮之。曰,好!好饮须有好酒器。言毕即从袋中掏出纸包一扎,徐徐剥之,中有一对温酒小口杯,即擎奉摩挲,日,此乃祖传物件,不舍脱手。余视之,乃市中摊卖三角钱一对货色。余曰,惜乎惜乎,余南粤人不饮热酒,此杯无以致用,还望奉还老家,无须痛惜,更负生离死别。青年又曰,即令不饮,亦可摆设,以作趣玩。余笑曰,吾家无地自容,哪来地方摆设?又何况,此等物,无趣可玩矣。青年遂悻悻而去。
某日,有不速客至,问以何事,曰,为余购得好书,即拆包装,内乃新华书店所卖任伯年画册,扉页钤有来客名章,上又用钢笔书“赠林墉大师阅鉴”。按字面想是赠余书也。讵料客日,此书为代买,须交钱,且索画一幅。余曰,书亦不要,画亦不赠,茶亦不喝,话亦不谈!
番禺市府有疗养院在小瀛州,依山傍水,本是干校,几经经营,环境幽静,是广州近邻一胜地。
某会议,主讲者言及当今民间富裕时曰,如今是群众严重脱离干部,下级严重脱离上级·····.
某酒店,声言衣冠不整者勿入,有男子背心短裤拖鞋欲入,为门卫阻之,男子愤愤指近旁翘腿而坐之女郎日,为何彼等可入内,余不可入?门卫曰,男子露肉,即衣冠不整;女郎露肉,即时髦新潮,何不整之言欤?须知比基尼三点,还须购票才得一睹矣!
刘小青者,江西南昌人,女记者,《中国妇女报》驻广州记者,走南闯北,来去匆匆,虽风尘仆仆而无倦色。广额高鼻,嘴小巧,睛明亮,手脚修长,白皙文雅,于女人气息中蕴烈男子之阳刚。1994年带领八名女子,探新疆之大沙漠,历时近二十天,创沙漠探险之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