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基斯坦写生1983年 林墉作
林墉平时喜欢带个小本子,想到什么,随时记下,尤其在车船、開会、睡前、无聊、心痒時,想到就写,不觉写下十数万字,这十数万字,记录的是他见过的中国艺术界的各种人物,音容、笑貌、故事、趣事、逸事。并汇编成册,曰“大珠小珠”。这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如今,已物是人是,物是人非。想想,拿出来微一微也好,想同辈们回忆,怀旧,笑笑,后辈们了解,知旧,亦笑笑。同辈后辈共笑笑。
苏华2020年大暑
林墉:大珠小珠
(十八)
阿勒泰宴席中,有极佳美爽脆之热炒牛鞭与香滑浓重之红烧牛尾。按其规矩,廿五岁以下者,不食此道菜式。又凡宴,必有清水煮羊羔肉,隆重者全羊,上桌时以大盘盛之,盘中配有一把利刀,必以手切割而食,有白肉者愈甘美。又凡宴,必有抓饭,以羊肉来炒之,大盘盛之上桌,需用手抓食,不宜举筷,主人见举筷者,则以为不敬也。抓食以右手为主,拇指向外四指并拢轻捋慢抓,按压中即以拇指合拢,举向嘴边,张口承之,以手不触及为技巧。余曾在巴基斯坦白沙瓦郊外参加婚宴,其抓饭以白米、羊肉、绿豆共煮之,一锅可数十斤,其味亦鲜甘香滑。
鉴藏家刘作筹1993年4月27日,农历癸酉闰三月初六上午,理发未毕,安详闭目仙逝。此前数月,曾携好友赴汕头游赏,精神奕奕。刘翁博闻强记,所作长歌,偶尔兴至,吟读无误,余曾多次聆听之。其一生收藏,以宋元明清大师手卷巨轴为珍,皆力作,精妙绝世。为人谦和之中融融淡定。
画家杜应强,于居室窗外围以铁笼,内中植竹木盆栽,并养珍珠、虎皮鹦鹉十数只,皆食粟者,笼顶布置自来水花洒,每日启开龙头,则如雨洒洒,洗竹木笼底,清而洁之。来客于室中望窗,则鸟飞频频,也一景也。另,其画室之画板,设诸多机械,以滑轮、转把等物联系之,画纸附板后,升降自如,机械化之微妙已臻化境。
杜应强凡众人场合,不先言,凡言细声慢调,方言俚语俗谈高论皆统于一炉,其味咸甜酸辣涩皆备,有幽默感。最佳之处,言至机关,辄不笑,庄重徐缓,愈加绝倒。
陈政明专擅人物,仕女佳妙。其居处藏石,类别繁多。
肖映川喜藏木雕,居室上下,皆有雕件张挂,日夕味之,自谓有乐趣。
妻丑,夫与睡,以巾蒙头。妻以手卸巾曰:君欲闷死乎!夫以手护巾曰:汝欲吓死吾耶!
戍边军士,夜来聚谈,以为娶妻须合三心:一见伤心;合睡无心;人见恶心。盖因丑,以此应合戍边断续生活。
有广东客籍人,任职珠江电影制片厂。某日,因公起立介绍左右,曰:我们都是猪养的,左边这个是老讨厌,右边这个是胡骗子,那边那个是小娼妓。众惊愕。细询之,乃“珠影”、“老导演”、“副编剧”、“肖场记”之音误。
国际美容权威郑明明女士曾在某讲座言,入业初期,首要学美,学如何使顾客留下深刻印象之一关。此言宜与大无畏之艺术家听听,盖要令人接受,先要自己被人接受也。又言,自己曾开设美容院,至今接触明星多多,极有人缘,且多言不避己。究其原因,自思之,盖缘于从来不在他人面前言是非,严为顾客保持隐私之故也。
又言,初入行,为香港理发界一扬州师傅小看,预言不出二月即“执粒”。郑明明女士为福建籍印尼华侨,不谙粤语,未知“执粒”为何解,多听耳熟,经别人解释,即大发奋,书“执粒”二字,挂床前,每早五时即起床,自勉自力,苦学苦干,终成功耳。
又言,一生不为他人起花名,盖人人有自尊也。(注:“执粒”为粤语音,意为倒闭结业、无法经营。)
张束,昔年军旅,晚年书法。某日聚会,言及年青时,于东北某城有线广播,张束为广播剧饰一教授夫人。此剧乃直播。翌日听别人说,昨夜广播剧中教授夫人养的小狗挺乖,教授夫人一说话,就跟着叫。张束细思之,录音之际并无小狗,何来狗之声?后经老行尊指拨,方知播出之际,自己为求真实,每说一两句,则咳嗽几声,以示教授夫人之老。莫奈咳声经麦克风播出,竟成小狗之音色耳。
某君某日下班回家,妻子即沏茶端出献上,捶背搓肩,关怀备至,无限欣悦,不禁感慨深而语曰,老婆这么好,可惜少了······言示已,妻大怒,捉颈诘之,问少了什么。某君忙改口说:少了一个好丈夫!妻乃阴雨改晴。
一群丈夫聚而论曰,大家都怕老婆,何不成立怕怕学会?遂合议之。某曰,学会应请女性顾问,以增威风!某曰,学会之保安、公关,亦须女性出任,方有安全感!某曰,每次议程须先打印寄发,以免老婆审问时,言之参差。某曰凡开会日程,不宜在夜晚,最佳为白天,倘有急事集中,也务必九时前散会,以免影响回家后解释之麻烦。又某曰,凡协会打电话给众人,勿令女性者发话,谨防醋意也。某君柔声曰,我有一请求,凡开会,准予带家属列席,盖老婆有令在先!最后一致议定,在学会门口挂一牌子,上书:请出示老婆准许证,无证者恕不接纳。又,最后一致议请一杰出女性题字。议之再三,至今未定!盖不敢定也!故至今此学会未注册挂牌面世。
油画家余本晚年眼力微弱,几近盲视。夫人年纪大余本数岁,然身体康佳,寿而健也。
电影演员普超英育儿有方,儿子胖胖,自家富态,呼其子为仔仔,仔呼其妈咪为小妹姐。细诘之,普超英为姐妹之家,家中昵称小妹,又小保姆于仔仔心目中,极具威信,呼为姐姐,仔仔自恃,为亲热加权威,故封妈咪为小妹姐,惟无旁人方加此昵称。
普超英言,与异性亲密者,未可超过三个月,盖三个月后良好感觉尽失也。
友人于狗市,见一两眼有黑圈,如熊猫般之小白狗,即高价买下。三天后,狗毛脏,以温水冲刷之。冲水之际,小狗右眼忽流下黑泪,满腮白毛尽染之,旋又滴地,地尽黑。忐忑之际,继又冲水,倏忽间,狗之右眼周围尽现白毛,审视之,方知右眼之黑圈乃染发剂所为,见水即褪也。惟左眼黑圈非冒牌货,聊可慰耳。此狗自此身价一落千丈,无熊猫之貌可自夸耳。
某长官某日威风凛凛列队讲话,说:“今天食堂杀鸡,大家要盛满稀饭,也不要浪费鸡蛋。”众皆大喜,以为加餐聚会,经参谋说明,喜容顿失。盖原话为“今天实弹射击,大家要充满希望,也不要浪费子弹。”
余不擅交际舞,偶一下池,众嘉余曰:上身姿势极好!又偶而卡拉OK,则自称“尾声唱法”。乍听之,疑为“美声”。盖余凡唱歌不谙歌词,于曲调则略耳详,故多能跟随唱之,惟未放大声,忌出差错。直至末尾一句,多无差错,则大声唱之,有气有力,有声有色,自称“尾声唱法”也。
丁荫楠自导演《孙中山》后,有巨片意识,以为人倘不巨,则资无法巨,片也无法巨。故再导《周恩来》,自筹资金,又再导《邓小平》亦自筹资金。果如所料,人一巨则资巨、片巨、极具轰动效应。
蔡妙平者,女性,初学画于麦国雄,后就读华南业余艺术大学美术系,《广东电视》周刊任美术编辑。未及而立之年患癌症,发奋作画,于1993年8月举行个展,作品极大器,与同一辈比,略胜一筹。老画家廖冰兄大激动,热泪言余,此批画不结果,何以酬天理良心!即奔走呼吁,集众画家画,卖资相助,促成此美事。
黄茵,女记者,女编辑,擅文,好容貌,娇身材,思敏捷,善口才。不言嫁,自言男子者,倘无男子气,则不如女子动人。身边比其年长者,多有所属,不宜当第三者。比其年少者,尤多幼稚,不堪相爱,未可言情。故上下不着边。闲来约几个好女子,过过周末,一人炒一个菜,合伙而食,不择言而尽日,不亦乐乎。积年有余资,则旅行散心,几次单身入藏,历尽艰难。又喜读词,归来照片文稿盈盈,读来怕怕!言谈间,多有好句出。
黄爱东西,女记者,生于1966年。父母命名爱东,及长不喜此名,思之再三,擅加一“西”字,即成“黄爱东西”。擅短文,韵味十足,字行间俏皮雅致,内蕴妩媚秀美,其人修长,婷婷舒舒,广额巧嘴鼻直眼媚,长发垂肩,一笑嫣然,眯眼闭月,启唇露珠,言谈多有宋词溢出,冷艳浓丽,切入世俗处,言亦尔雅,其声浑重,听之平添几分豪气。
姚锡娟之朗诵,曾自言,未上台之前,凡一文篇,揣度拟摹之际,甘苦无以言之。原稿上点点勾勾,注解定音,快慢轻重,悲欢苦甜,划之又划,试之又试,真衣带渐宽无人知。惟初次试诵,即于家中请两个女儿为第一听众,凡女儿不嘉许者,则推倒重来,精益求精。
癸酉重阳日,即1993年10月23日,余忽发豪兴,偕友登高转运,惜越秀、白云二山皆人满为患,车辆未能通入。众议改往麓湖公园。余身在广州数十年,竟未游过此地,真憾事也。盖,此公园一入门处,即迎面一山坡,坐北向南,满坡青草,洒满阳光,舒漫波伏,乃一人间胜景,广州好去处,舍此无它。
某官做报告,曾言“拒绝接受人民监督”。众哗。再解释,“拒绝”实为“自觉”之音误。
画家徐乐乐小女儿自小亲近父亲,耳濡目染,热心家务诸事。初入小学不久,某日放学久候不归,夫妇至学校寻之,几经曲折,始在校园深处见小女儿执扫帚勤快扫落叶。问之,曰,偌大校园,偌多落叶,不扫不忍心,即从放学扫至夕阳西下。盖小女儿已视打理家务环境为天经地义之事也。此种人事,今日少见。
画家侯逸民,高大雍容,面朱发白,俨然大家风度。1985年前后,受文化部委托赴巴黎,鉴别堆放驻法大使馆中之潘玉良遗作。汤小铭也受委同往。莅巴黎,接洽者初见,即趋侯逸民前,持箱扶手,热情可嘉,置汤小铭不顾,盖汤小铭身材精小,面容无威仪感,接洽者误以汤小铭为助手也。数日下来,汤小铭屡遭白眼,心忿不平,而侯逸民亦不作阐释,汤小铭无以泄愤,言词即时有偏激。侯逸民偶于顶撞之后,忽叹曰:小铭,你要记住,我有心脏病!汤小铭闻之始有化解心,任其“大晒”。
上饶集中营受刑受困之际,赖少其曾捡地上石头磨刻印章赠狱中女难友。女难友五十年风风雨雨,跋涉奔波,一直未舍此石印。1994年赖少其八十岁,从艺六十年研讨会之际,女难友持石印入,感人肺腑。
作家杨干华,肤黝黑,发雪白,雷州口音,末音紧圆,交谈多市井俗语俚语,运用自如,无伤斯文,时有切中时弊之警语出,惊绝四座。
1994年5月16日,赖少其在广州举办从艺六十年展及研讨会,研讨会前,李鹏送来毛笔题词曰:艺术为人民。
某早餐,服务员上点心时,谓,凤爪只此一碟云云。座中汤小铭忽跳出“香港脚”三字。众即对凤爪顿生奇想,无法入咽。汤小铭则徐徐轻咬入咽,目放狡黠之光。
有人问汤小铭,怕不怕老婆。汤小铭即小声答曰:不怕。旋即接口补充曰:是我老婆叫我这么答人家问的,与我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