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基斯坦写生1978年 林墉作
林墉平时喜欢带个小本子,想到什么,随时记下,尤其在车船、開会、睡前、无聊、心痒時,想到就写,不觉写下十数万字,这十数万字,记录的是他见过的中国艺术界的各种人物,音容、笑貌、故事、趣事、逸事。并汇编成册,曰“大珠小珠”。这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如今,已物是人是,物是人非。想想,拿出来微一微也好,想同辈们回忆,怀旧,笑笑,后辈们了解,知旧,亦笑笑。同辈后辈共笑笑。
苏华2020年大暑
林墉:大珠小珠
(十七)
潘鹤尝谓,文艺可分两种,犹如电报,可有一般电报与加急电报之分,盖两种电报皆可达到目的,惟不急与加急之分耳。
中国美术家协会曾于杭州举办第一届全国水彩画展,各评委在杭之日,海鲜佳肴,尽尝其味。有笑谓此乃“中国美食家协会”举办之“中国水产画展”,“评委会”者,乃“品会”也。
某市召集诸单位开会。会前,主持者检点高声曰:“上厕所的有没有?上吊的来了吗?上环保怎么样?上药的到前面来!上税的到左边!上油的到右边!”乍听愕然。细询之,则为:上海测量研究所、上海吊车厂、上海环境保护办公室、上海药厂、上海税务局、上海炼油厂等等之简称也。
1992年10月17日,秦牧逝世,当日清晨,秦老起身,天微凉,取衣与夫人紫风,顷刻倒地,虽急救无效。盖心脏血管瘤致死。24日上午于广州殡仪馆遵嘱举行告别仪式,不搞追悼会。人海如潮,迭起浪涌,足见人心如镜,自有公秤在。
老画家王兰若谓:方楚雄十一二岁常过从习艺。一日客至,嘱其开炉煮水冲茶。方楚雄即置炭入炉,再以纸屑复上点火。烟火过后,炭仍未燃,反复如是,满头大汗,终未能升火。急急之至,急走回家,请教父母,即又折回,才初升炉头。又,某日,嘱其过市场买葱,然未知葱属圆属扁,只知葱蒜有圆扁,即急循回家,请教父母,方知圆者乃葱。
潮汕美术家张学武,本是惠来人,乃潮汕地区最初至上海美专习艺者,初学西画,毕业又学雕塑,学成归汕头任教中学。喜穿西装。某夜,通宵达旦于卧室作塑像,至晨初酣睡于所坐藤椅上,面上只覆一巾。学生等候多时,未见老师,即有学生到卧室叩门,多时未见声息,破门而人,见张身着西装倒于椅中,疑其暴死,即奔走高呼,全校轰动。及撼醒,自大惑不解。
又某日,出门上课反锁其室。课毕回房,方忆及锁匙遗于房内,即持铁钳破锁而入。午休之后又上课,回房之时,发现铁钳在袋,怔忡中方悟午休之后出门,错把铁钳放入袋中,锁匙仍忘于房内。
又某日,妻自惠来市来访,归去时张自谓,我带汝乘船。妻随行。及舟行多时,见沿江非家乡景色,细辨之,却是汕头至揭阳景色。大惊之余,即于半途停泊时下舟,借宿亲友家。越日方买票回惠来。盖张从未乘船,购票时亦未认清告示。又,汕头市中山公园中有孙中山塑像,即张学武之制也。
画家林丰俗凡浴后即穿袜子,谓,不堪着凉,且地气自地下窜上,不可不慎防之。
画家石虎居澳门三年多,谓余曰:人生不可不赌,尤其画家,更宜赌之,盖赌赢赌输之升沉刺激,无可替代耳。艺术需有大震荡方有大手笔,画者宜赌之,然只可玩赌,不可忘命,即将赌视为娱乐,玩而验之,在乎感受,不在乎输赢,即忘乎其利,不志在得失。能有此涵养者,不只艺通,人生亦通矣。
画家方楚雄妻嘱其往市场买猪肚,即往之。指摊上物问价,谓猪肚一斤几多钱?摊主哂曰:此物乃猪肠,何来猪肚价!
画家王兰若,晚年喜鼻烟,日夕时时啜吸,言鼻烟此物能通窍,能化痰,能消炎,系晚年必不可少之良物。另鼻烟壶工巧料贵,乃收藏欣赏妙物,极贵者价值万千。谈论间曾开壶出烟,与余抹鼻,分秒未打喷嚏,王老曰:子可用此物矣!
澳门商会会长许世元,有孙女孙儿双胞胎,趣怪乖巧。某日,许翁偕孙儿饮早茶,有人送商会函件至,许翁拆视间,孙女问函封上所写何字?许翁对曰:会长。孙儿问孙女,尔可知爷爷为何方会长?孙女未答,孙儿曰:我就知,爷爷开会乖,方得当会长!盖幼儿园之班长,全由乖孩子担当故也。
"第二届国际水墨画大展·92深圳”在深圳举行。开幕酒会间,邀请邓林讲话。邓林以祝大家身体愉快结束。细思之,身体固然要健康,莫如自我感觉愉快为佳。
中旅总经理马志民以近五年时间于深圳华侨城海滨建成微观区“锦绣中华”以及仿真景区“中华民俗村”。亭塔楼阁、屋宇桥梁,宛若海滨。余谓,深圳文物古迹少少,有此风物,即有文化气息,年代推移,愈加古色古香,比之造伪古迹,此等创造,实胜一筹。
王匡,延安时期记者,素有才子之称以文名世,曾任香港新华社社长之职。少时就读于东莞中学,美术授课者为大画家邓白。邓白后迁往杭州,执教于浙江美术学院。长年以来,王匡执弟子礼,敬师敬业。邓老晚年妻逝,王匡即偕其寄居东莞,对门而居,日夕论艺。王匡仍执弟子之礼,感人至深。
黄发,东莞人。幼入县委做交通员,而后任司机、车队长、接待科长、秘书长、市委常委、对外友协主任等等职位。其人不烟不酒不舞不唱,惟专心于问寒问暖,细心三餐,急人之需,解人之危。数十年仍家居狭小清淡,而部属多宽敞舒适。凡年终,即集礼物,综合摊分于身边人,谓礼尚不可拂,不受乃无情,而不与即大贪,宜散与平常人。其司机谓余曰,年年除夕,皆召其入屋取份礼。
黄发日常匆匆,不耐久坐,偶发一言,即皆实事。晚九时半,即归家浴罢而寝。晨早六时许,即起身,踩自行车上班,东走西走,随处检点,行毕亦即事毕,一日公务,转圈而满。余暇即随处闲聊。东莞官场,无人不知黄发,盖生根落地,根深基固,叶茂成荫也。
谭灿辉,虎门自来水厂长,温文儒雅,广交游,有侠义心人情味。厂址傍林则徐销烟地之山麓。谭君穷十多年心血,自行设计、自行施工、自筹资金,将荒山改为景区,将厂房建成游园,数十职工男女老幼,集其麾下,倾志创建,乐此不疲。谭君每逢厂庆,即谱曲写歌,编导排演,落力张罗,晚会时有悦目愉乐之节目出。余曾观其“水之精灵”舞,听其“水厂厂歌”,皆感人肺腑。又,余曾偕印度友好人士访自来水厂,谭君用四天四夜,谱编歌舞“有朋自远方来”,印度友人感动之余,即登台引吭高歌,一厅之中,其乐融融。
曾秀琼,广东女子,广州美术学院雕塑系毕业,体弱多病,久病成医。糖尿病足疾,自言自己换药,技术更胜于专业护士。晚年雕塑创作,灵感忽至,脑洞大开,数年内创作女子头像十数帧,对象皆为相熟之亲朋好友,个个形神兼立,酷似对象而又更为优雅,即是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之谓也。吾妻苏华亦在造像之列,像为铜铸,陈列于家中酸枝几上。客来,欣赏一番,无不啧啧,予以赞誉。又,喜请人吃饭,饭菜丰盈,十分豪气。银丝手袋满装红包,楼面经理,业务部长,服务人员,人见有份。故曾秀琼一现身,众皆雀跃。
说书人张悦楷六十开外,仍日日往健美中心锻炼,身穿运动衣裤,色彩娇艳,容光焕发。初每每晨早入二沙头体育中心,与省集训运动员同道而跑,远观俨如老教练。去年初心脏略感不适,住院治疗后即改往流花湖健美中心锻炼。余之“味湖”小室适在湖畔,锻炼结束,多于上午十一时前后翩然入小室,谈笑之间,偶有杯酒之兴。张君除录音说书外,最喜看电影录像,与余皆为录像友,有交换影带之谊。
张悦楷孙儿满月,余前往祝贺,张悦楷指孙儿曰:此乃林爷爷。盖张君儿子年不过卅,称叔伯不相宜,惟升格为爷辈。此乃余初次当爷爷。
余年四十上下之际,某日上街过市,有卖姜蒜者呼卖,称余为阿伯,此为余初次当阿伯。
某次赴京逛王府井,有卖毛线衣档之妙龄女子为余择衣,口中出语曰:您这上了年数,宜穿此件。此件者,为浅灰老色,此为余初次上了年数。
启功初次莅香港,翰墨轩主人许礼平设宴述饮,席中上龙虾,启功大感动,热泪盈眶。自谓昔年曾见家居墙上挂有龙虾标本,从未得食。今倏忽席间见,其乐无穷。余谓:启功乃爱新觉罗氏家族中人,可谓龙种,惜龙种大半世而未得食龙虾!
雷铎,潮州金石人,军籍中人。初喜美术,后爱文字,以写作得名。不惑前后,更复舞墨,凡书必以左手出之,自谓左手可得奇境。平常写字,亦可右书,写作则以电脑打字出之,两手并用,日能数千言。又喜易学,自谓极有心得,事有得失,则必卜卦,亦多获灵验。著有《易学入门》之专书刊世。
美术史家陈少丰晚年患眼疾,行动不灵,常戴黑晶镜。晨午漫步于校园,步虽艰难而神态弥坚。
刘昌潮八十七岁时曾携儿、媳、孙联展于广州,贺宴中黎雄才盛赞刘翁艺术,誉为“岭东大家”。
舞蹈家陈翘,平常讲话,语气逼人,盖其所言,皆不容疑;舞蹈家杨美琪,平常讲话,语气压人,盖其所言,皆不容驳。然此二女强人,生平多遇疑驳者,故有此两好女子在场,即声沸势昂。
导演黄宗江,年过七旬,再下海当演员。1992年冬过“味湖”小室,读余与赵寰、雷铎、伊妮合写之电视剧本。即言愿演余写之画家,愿演一场晚恋。
1993年圣诞前一日,余自深圳乘飞机至乌鲁木齐。适天气不济,24日晚宿西安机场。翌日飞至天山,又报天气不佳。降马兰机场就机休息。一小时后始再飞,于下午四时多方抵乌鲁木齐机场。此一行中,作曲家王洛宾适同机,穿土红色衬衣及夹克,戴牛仔毡帽,满腮灰白胡子,舷窗侧光射入,脸上皱纹历历叉叉。王老神气淡定,神稳气定,一望即知非弱者,面容中有大经历在。
女记者刘小青,修长明丽,白皙细腻中有冷峻在,有知识者之神采。未及不惑,夫病逝,携子南迁羊城。长日跑稿,周游列省,曾多次入疆为王洛宾写传。王老待其不薄,招刘小青住其家中,日夕长谈竟七夕。三毛在世最后日子,多次回大陆,数次入疆,与王洛宾成忘年交,情思绵绵,相见恨晚,年来书信达十三封之多。刘小青为写王洛宾传,数年中多随王洛宾经历足迹追踪访问,见证者多多,笔记累累。刘小青言,采访中,见证人所言材料与王洛宾自述相比,王洛宾偶有极其生动浪漫情节出,诘之曰:这样讲不是更完整、更理想、更合意吗?刘小青言,王洛宾一生中诸事多以浪漫理想对待之,即令对人,也多主观幻想,遂致一生顺逆坎坷,一言难尽。
方楚雄赴阿勒泰游,逛集市出,同行女记者忽见方之脑后挂一飘然新围巾,即异而询之,不见买卖,何来此巾?方懵然未知。盖集市狭挤,方着羽毛大褛,后颈风帽勾住集市中所挂围巾,前行不察,豁然过市。至集外人稀,才为同行觉察。大伙茫然之际,余执此巾赠旁边吃吃嬉笑之另一女摊者,盖此女观此一幕,噱笑不已,开心忘形。余嘉其笑容可掬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