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写生 林墉作
林墉平时喜欢带个小本子,想到什么,随时记下,尤其在车船、開会、睡前、无聊、心痒時,想到就写,不觉写下十数万字,这十数万字,记录的是他见过的中国艺术界的各种人物,音容、笑貌、故事、趣事、逸事。并汇编成册,曰“大珠小珠”。这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如今,已物是人是,物是人非。想想,拿出来微一微也好,想同辈们回忆,怀旧,笑笑,后辈们了解,知旧,亦笑笑。同辈后辈共笑笑。
苏华2020年大暑
林墉:大珠小珠
(十三)
有客云,人走路,必左右脚印,两印中间之一线,则是正确路线,他人依此线前行,也必左右落脚,故世上左右之灾,实由来已久,无可避也。俗云,左右为难,乃大实话。
某君粤人,操普通话于某场合朗声读报纸“······无损于我们·······一斤毫毛”,实为“一根毫毛”之讹,众笑谓,以毫毛之轻微,集一斤之多,也惊天动地之壮举,悲壮之至!
某官,凡人询其意见,则朗声高腔曰:“雅球雅球!”询之秘书,方知乃“研究研究”之音讹也。
某文工团至海岛演出,秘书为首长写贺词稿,首长即上台念:“文工团长,途跋涉,同志,来海岛演出,大家热烈欢迎。。。。··”即领众鼓掌。秘书轻拉其衣角,眉目有所提示。首长潇洒微挥其手,示意秘书放心,轻声曰:“余已加同志两字,不必操心。”众文工团员皆愕然,团长何以被改名为“途跋涉”?座中惟秘书明白,盖原稿乃“文工团,长途跋涉,来海岛演出,大家热烈欢迎。。。···”首长见稿即读为文工团长,又自忖写了团长,竟不同志,即加“同志”两字,以为化险为夷,遂有“文工团长”“途跋涉同志”之妙语出。
史无前例“文化大革命”时,某军代表进驻某交响乐团。被邀至排练场作指示,军代表干咳一声,即启口:“嗨,这样地吗!今晚呢,很好!在这个很好的问题里边吗,有几句话要说说。当然哕,这个意见里边未必都正确,不过的吗,还是要说一说,首先,那个吹小号的,很好吗,吹得挺响,我老远就听到了吗,吹得认真,挺响吗。旁边吹长家伙(木管)那个同志,我要提个意见,这个集体里边吗,大家都要用力,你吹的我都听不见,吹也不经常吹,人吹你不吹,干吗?右边那个抱大家伙(倍大提琴)的更要注意一下,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爱拉就拉,不爱拉就不拉,拉也不好好拉,吊儿郎当,用手拨几下,干吗?尽搞小动作,人家都停了,又自顾自拉几下,粗声粗气,这里边虽然不算捣乱,起码也不尊重别人吗!大家虽然不提意见,我看了都有意见。这个问题里边吗,要好好斗私批修。左边那个戴眼镜的女同志,干吗呢?一个晚上都不动,倚在那大家伙(竖琴)上面垂着眼皮养神,大家干得热火朝天,你一个晚上就只动几下,用手指抹一抹,弹就用手弹吗,这么随随便便干吗!虽然是女同志,也是半边天吗,半边天就要有顶半边天的气概!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男同志能干的我们女同志也能干,人家都吹呀拉的,你也不该认输吗!”谈至此,略停,旋即扫视人群,再高声:“这么地吗,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事业是大家的,打仗吗,你一枪我一枪,才出英雄。今天吗,也难怪大家,明天吗,咱们好好再来一次,大家都一齐出力,不要闹个人情绪,国家出这么多钱买来这批家伙,容易吗?是人民血汗呐!所以,我们要好好吹好好拉,用力吹用力拉, 有多大力气出多大力气,有多响弄多响,这才叫革命气概,最后,让我们一起读语录,加强纪律性,革命无不胜。完了!”众合十鼓掌,默默无言退场。
有客云,万寿无疆只是长生不死而已,惟永远健康则不只不死,连一点毛病也没有,乃更其愉快受用。某君云,辩证法者何物,一言以蔽之,唐装裤也,盖唐装裤平腰平脚,直上直下,无前后之分,无男女之分,无肥瘦之分,无高矮之分,即正反皆可之谓也。
60年代食物艰难,邻家有姐弟曾相与言。弟曰:“姐,何物最好食?”姐无言。弟自语曰:“鸡最好食。”略停又言,“鸡腿最好食。”姐又无言。良久,弟叹曰:“倘有多多鸡腿食,则吃了睡,睡了吃!”姐启口曰:“傻仔,有鸡腿食,睡何用,直是全吃光了才睡!”
某日,官府请众画人座谈,座上有点心,梁照堂君细声谓众人曰,快快,先食虾饺,若夫政策一变,通知一来,撤去点心,岂不大大可惜!
张绍城好记性,过耳故事,辄能复述。惟述及形容女性,皆言颇有几分姿色,众急问几多,辄言三分。久而久之,众皆疑其真实,何奈凡女姿色皆不多不少只三分!
鸥洋不惑之后,尝当选区人大代表,自此辄以代表自负,路见不顺眼,耳听不合事,即拨电话至对方所在,首句即言余乃人大代表鸥洋云云,惜收效甚微。
画家多表演天才。女画家王玉珏念大学时,尝演《抓壮丁》之地主婆,一出台,一举手,一蹙眉,神情夺人,其入骨处远胜电影《抓壮丁》。汤小铭扮乡间劣绅老爷,尽其精微,神乎其神,饮酒一节,酒水泼桌,小铭急用手一抹桌面至桌边,即翻掌承之急捧嘬入口,其吝其劣,传神入木,较之电影表演,佳
妙过之。
1988年岁暮,红线女与黄霑合作《四大美人》,乃粤曲新制,其中曲牌,有古有今,以至民歌小调,亦有所移植,融会古今,另创新声。曾嘱余为其唱片装潢,红线女为此于家居外廊为余试唱一遍,并详述曲词之深意,有感于人性情趣溢然,即命笔作《有人性的美人》一文于《羊城晚报》为之张目。
1989年初,潮州市潮剧团来穗演出新编潮剧《益春》,情节为《陈三五娘》之发展,重点在陈三五娘婚期受阻,节外生枝告于县官,县官受理,益春上公堂,机智善变,终成全陈三五娘爱情,戏剧情节起伏跌宕,十分有趣,正中有谐,谐中有正。极尽潮剧之渲染能事。
澳门篆刻书法家林近,为人温文。某宴,与友叙旧,款款畅畅,宴毕,徐徐谓友曰:“余今先行一步,盖宴前属下报厂房失火,今往观焉。”友惊其镇定,劝其速速,林近曰:“毋须速也,火烧已成定局,无速看之必要。初,属下报失火,吾若前去,消防人员自不予我入内,去亦无用。今已烧已救,成局矣,吾此去,为收拾残局也。”林近数十年如一日,且旦躬身澳门同善堂,担理事务,余暇打理已业,谆谆有善者之风。
画家汤集祥擅文论,自谓凡为文,必于晨醒之际,卧而思之,俟腹稿胎成,即起而作文;倘午后为文,则亦必于午睡初醒之际凝思,不然则无文出。盖其文皆“卧文”也。
余为文,先无题,只凭兴而写,开头几句甚难,常撕稿纸一堆,俟得意一句出,则顺水推舟,一气写下,写至三五句后,则返读前文,至停顿处,即又自有文句出,再竭再读,读读写写,故文稿写完,多不再读,盖已滚瓜矣。又,余为文,末几句常费思量,再三再四之后,方成格局。又,余文之题,多在成文之后再斟定,往往有奇句。
黎雄才曰:广州沦陷日寇前夕,高剑父出走澳门,关山月偕何磊将高剑父手绘瓷瓶、碟、盘等置大水缸中埋后花园地下。共三大缸。战后回穗,再掘原地,不翼而飞,真憾事也。
华嘉晚年眼病,做手术后,眼中玻璃体尽失,配特殊眼镜以助视力。自谓“有眼无珠”。
华嘉晚年病眼,冰兄生来耳聋,笑谈间众谓倘两人一起,则成“无眼看”对“无耳听”而“一心通”之禅戒。
李丹红1990年暑秋之交减肥。十日即降体重三十多斤,自言月来不沾米饭,以蔬果汤羹为食。凡四日即做一次耳针,其间辅以简便气功,即成苗条身材。余初见之,惊为奇迹,昔数年来丰圆身段倏忽间杳去无踪。丹红自言将减至一百一十斤方罢手。
谭畅喜鸡。1990年秋于陈家祠开第二次个展,其中鸡壶尤为精彩。谭畅陶瓷风格硬朗阳刚,沉实活泼。于民间艺术之吸收,能得精粹,尤以线之连环节奏,体察尤深。
梁照堂在亚运期间,绘长卷鸡图献礼,独具匠心,将献画日期安排于开幕前数日,不争及早,只争注目。
陈半丁晚岁晤华君武,华君武曰:“陈老身体可好?”陈半丁说:“哟,已是“临时户口”了!”
一日与女儿闲谈,女儿曰:“爸爸你这人很偏激,但偏激得很完整。”余大感动,即谓余倘死,则以此句为墓铭,惟删首三字即可。
启功言,日日索书画者众,各有托辞。有谓:“唷,启功老,咱们老早就认识啦!”及再问,对曰:“于电视上见过面!”又有谓:“启功老哟,我找您老人家八次啦!”启功答:“没约于我,何来八次?!”更有求书者先自写错姓名,谓启功曰:“启功老写错了,乞重来。”启功抄出原纸条,曰:“何谓余错,君先自错!”再有索书者曰:“启功老,先前赠予之书已遗失,望启功老补之。”启功曰:“君若不见钞票,可曾往造币厂补印一张?”
倪惠英1990年底举行演唱会,请灯光设计师潘国基助威,台面纯净鲜亮,调子丰富,演出为之一新。节目中有《红楼梦》电视主题曲《枉凝眉》,唱来委婉动人,此曲乃余所点。余曾语倪惠英,宜于独唱会上有新声出,以扩观众耳界。
广东陈翘从艺四十年,以毕生创作获奖之九大节目,组成一台晚会。余为此晚会写解说词,以长短句韵文为之。演出时,邀姚锡娟与杜熊文夫妇朗诵,姚锡娟以其揪人肺腑之音色感动观众,激昂处,令余落泪。陈翘于节目中安排自己登台献艺,跳新疆顶碗舞,盘旋轻盈,舞毕以碗洒地,满满一碗水也。
李丹红1991年新春“三八”夜举行“李丹红”91歌与剧”演唱会,以曲艺扬名而反串歌与剧,李丹红艺高胆大也。晚会首歌毕,两女盲童献花,李丹红一手执声筒,一手扶女童,边唱边行,声情并茂,催人泪下。此晚会全部收入皆献广州盲人学校,李丹红定此晚会为“新春献爱心”。为使观众有一新形象,李丹红自1990年9月即练气功减肥,一月中,减去三十余斤,餐餐以汤菜为之,每天一饭,可谓刻苦坚韧。更感人者,全台服装,皆出其手制,设计备料车缝钉贴,全亲自上马。减肥之后第一剧照上手,即过余家画室,商量海报事。余为之折
服绝倒。
陈师苏世居广州南郊新滘,半生务农,人生坎坷,中年略宽舒,即投入绘画,全以果菜花树为描绘对象,形式与市井迥异。余谓为田园诗人。1991年春举办个展,计有十件四联屏,皆南方花果菜蔬,色彩简练,笔墨大方。余曾断言,又有一广东民间画家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