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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墉：大珠小珠（十二）

来源：南粤一家　作者：　发表时间：2020-09-22 23:05

古装人物林墉作

林墉平时喜欢带个小本子，想到什么，随时记下，尤其在车船、開会、睡前、无聊、心痒時，想到就写，不觉写下十数万字，这十数万字，记录的是他见过的中国艺术界的各种人物，音容、笑貌、故事、趣事、逸事。并汇编成册，曰“大珠小珠”。这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如今，已物是人是，物是人非。想想，拿出来微一微也好，想同辈们回忆，怀旧，笑笑，后辈们了解，知旧，亦笑笑。同辈后辈共笑笑。

苏华2020年大暑

林墉：大珠小珠

（十二）

邓伟雄言，丁衍庸爱八大山人画，喜收藏八大山人画，惜多赝品，丁不为之辨，且精心研读，故所作画，风格极近八大山人画之赝品，世上画家如此者诚稀少也。

某会，某工程师言：凡事，大众言，当然好。然世上有些事，未必大众言方为好，如人急病将断气，事不宜迟，急需医生处方，处方者惟医生一人方可写，此时刻，未必大众言，不宜众言众方同时用。又，建筑者，施工图需工程师一人制成，亦不宜众言众说众纷纭云云。言之无华，论亦实在。

陈雨田数十年画一鸡，富漫画味，凡雅集，必挥毫，凡挥毫，必画鸡，鸡毕即书法，龙飞凤舞，惊天动地，神速异常。凡书，必有自创字出，盘绕扭旋处恰如当今赛车场景，吓人之至。

陈雨田脸黑，语声自喉底出，发微曲，秃前额，略近罗汉相。凡自我介绍，谆谆语客，谓已为大师，气氛即肃然。盖实有大师之事，乃国家轻工业部手工艺美术部门之评级也。

尚涛书法，笔锋向内，笔杆向外，自外向内斜插入纸，得逆锋倒锋之妙用。

林丰俗统理家务，威甚高，事无巨细，皆亲审定。故妻子所讲普通话，虽广东怀集人，亦有其潮汕音。

杨美琦，广东舞蹈学校校长，江浙人，硕大丰满，眉宇间有果敢英气，作风蛮励沉定，一入练舞厅，即卓然勃勃，有不容置疑之威仪。余尝聆其讲座，娓娓道来，思路清晰，论断磊磊。又尝观其舞，抖肩之际，化硕大为灵韵，肩肘波动，如鸟之翔、水之浪、云之飞。

梁照堂，少壮擅水粉画，不惑之年改国画，以颤动线条见长，画无巨细，笔无大小，皆战战兢兢，前无古人，堪称抖描。凡题画，喜题80年代第一春第二春之类，亦前无古人。

某长官，着属下画家，回家多构思构思，语出竟为回家勾丝勾丝，盖粤人谓挑花为勾丝，乃女孩子家手工巧艺之一，画家莫不瞠目掩笑。

诗人野曼，居广州流花湖畔，晨早即绕湖慢跑，长年不辍。曾语余，长年慢跑，尽医好诸病。余病胃，尝早起健身，亦绕流花湖小跑，偶遇野曼，即且跑且谈，谈诗谈艺，有百步一高谈，千步一妙论之感慨。

诗人文学家易征，事业之余，喜射猎，家有注册小口径步枪，工余多乘车出郊远行，不杀兽类，只射飞鸟，归来油烹，自谓好味好味。

香港收藏家刘作筹，1989年献其珍藏字画归香港艺术馆所有，馆方为答谢而请雕塑家唐大禧为刘翁作坐像，像着长衫，手执卷，旁有功夫茶壶，显是潮人习惯。唐大禧泥塑时，余尝往其工作室观之。

罗家宝凡远行归，必馈余衣物。

倪惠英演粤剧，凡新戏登台，余多观之，其中《杀西施》一戏予余深刻印象。盖剧本极具深度，悲剧之悲，不在冤曲，而在必然性。

倪惠英为人沉稳聪颖，随和而有分寸，认真而不刻板，坦诚无华，于粤海梨园，奇秀独树。

赖少其游杭州西湖，再游惠州西湖，有感怀诗写东坡曰：“东坡太糊涂，西湖复西湖，再放海南岛，终于死归途，若是媚俗辈，何来诗千古。”末题1987年7月11日于一木一石斋。赖少其咏七星岩有：若非银河落九天，何来星湖七点烟，全凭巧手打扮，淡妆浓抹尽开颜。又有题画诗：孤云与归鸟，千里片时间。念我何为滞，辞家久不还。微阳下乔木，远烧入秋山。临水不敢照，恐惊平昔颜。

黎雄才曾语余：工笔要有灵气，意笔要有实致。又言高剑父曾言，画勿太怪，蝴蝶呱呱叫，蛤虫对对飞，不入画理，不可收拾，昔有一画家画寿星公，精绝之至，三尺髯须，无一笔相碰，功力可谓深矣，惜乎悖于画理，谬于生态。

又高剑父言，画奇而不雅不可取，画之谓雅，犹如广州大三元鱼翅，六十大圆一份，贵重之极，倘以屎盆乘之上桌，则大倒胃口，奇虽奇矣，惜乎不雅，贵虽贵之，失之庸俗。

黎雄才云：古来有不少女画家，画中娴雅之致可人，此皆书卷造成，铜帛未侵也。又言，画中提炼处，需顺乎理而畅乎情。

李铁夫，最早飘洋习绘事于加拿大，精通油画。与孙逸仙订交，为同盟会最早会员之一，以其所作贷赀资助会务，革命成功，不沾荣耀，隐其资历。晚岁自加拿大回香港居，授徒教课，安贫乐道，迥异世俗。凡作画，兴酣之际，辄解衣裸身，呼叫啸唱，闭户不出。居木屋区，室徒四壁，画作则捆束悬于梁，日常食什应用品，以竹篮盛之，缚绳穿梁，以手升降，自谓既防鼠亦防盗。木屋门不上锁，门壁贴告白，谓此处乃警犬训练学校，内有警犬，过客谨防云云。

日常晨出饮茶，游诸友画室。为画家冯钢百所作肖像，乃借画友余本画室完成之，其画框画布，其笔其色，皆余本之物。此像为李铁夫一巨作，以壮拙豪迈笔势，集光色形神于一瞬，造型之精微全寓于疏放无忌笔触中。其用笔，与中国画用笔会通，提按转折顿挫处，叹为观止。

大陆解放，旋即回广州，任职华南文艺学院，足行颇艰，校方即专约黄包车，每晨早接往茶楼饮茶。某次，其惯坐之位为另一茶客镇，即企立于旁，注目其座，茶客忖之良久，遂有恻隐心，即出零钱以恤之，目为乞夫也。李铁夫气结良久，倏忽间大力拍台以泄愤，幸茶倌及时赶到，为之说解，茶客即肃然退避。

又，校方安置一校工照拂其日常洗衣清洁等杂务，乃女仔阿蓉，芳年十九，面目姣好，体态丰腴，行走轻盈。某日，清扫之际，李铁夫忽跪于阿蓉膝前，声言求婚，阿蓉无措，惊魂甫定，即大哭奔出，李铁夫则茫然不解。盖李铁夫一生未娶，以七十多岁高龄而倾心阿蓉，本乃满腔激情，讵料不欢而散。

又，李铁夫晚年画国画，鸥、鹰、鹫诸禽多为其题材，书法盘曲苍劲，高古狂放，乃一绝艺。

又，张悦楷云，李铁夫晚年为华南文艺学院教授之时，彼等为其学生，凡进膳堂进食前，辄趋菜牌前围观李铁夫之点菜单。盖校方为照顾其生活，每餐皆由李铁夫以菜单示厨工，为其专炒，李铁夫每日皆以廉价草纸写菜单，且写且画，名称、品种、尺寸、青熟、大小、肥瘦、刀法、烩法历历在纸，偶有标明原大尺寸者，令人忍俊不禁。张悦楷言，昔日倘收集其菜单，今日必成艺术奇珍也，余谓，然！

1989年暮，阳太阳八十大寿，于广西桂林举办画展，余电之，电文为：“太阳出来嗬嘿，喜洋洋啰啰喂！”乃摘民歌首句以贺也。

中旅社老总马志民，穷三年之功，集四方智力、物力于深圳湾创“锦绣中华”游览地，乃东南亚一大创举，成事之日，观玩者逾万数，久不衰。有酸谤之曰：“偌大中华，竟化为小人国，有何吉利可言！有何自豪可言！”听之令人齿冷。

画家王玉珏为锻炼身体计，尝购置运动衣、裤、鞋，全白色，皆名牌正规产品，惟使用全套只一次。盖衣物虽正规，惜恒心未正规耳。

画家王维宝语余：凡吵架，嚣嚣吠吠者，可放心与其长吵，盖其势虽汹汹，其实无必胜心与求胜心。若夫吵而不语，目灼灼有火光者，则不可轻视，宜草草收兵。盖此等目光，乃虎狼之辈，虽不言语，怒尽其中，一拳既出，万恶胆生，几无理智可言，其求胜心必胜心尽在不吵之外，而在忘命之中，宜慎之。

王维宝又语：凡家庭必先建置完美之厨房。盖民以食为天也，一日三餐，何时不在其中周旋欤！且厨房一完美，则妻子安于其中，乐于其中，是安居乐妻之深谋也。

余屡观画人，凡画具精美绝伦，且于不需画具之场合，每以画具示人，且画具洁净如初，无使用痕者，其画艺多拙劣。盖其心志、智力皆不在画艺而转注画具也，亦华而不实之一端。

冯慧璇，珠江经济台记者及主持人，美姿色，秀丽清艳，修长舒展，明眸莹肤，亲善随和，与广东画界有人缘，时时为广东画界传递信息，结识佛山“小草画屋”之画家苏星，相恋数年遂结秦晋之好。缘相爱始自“小草画屋”之报道，婚礼之际，画屋同人咸集相贺，“小草画屋”主张自强谓，从此之后，“小草画屋”将开花，并结果。盖冯为花也。

李一萍，1990年春始，投标任太平洋影音公司副总经理，原为珠江经济台节目主持人，是流行节目“双双李”砥柱，卓有见识，更擅组织，于滔滔中时显文采，于芸芸中稳执牛耳，以文弱之女儿身而有此雄风胆识者诚属少见，是有女强人之称。

珠影演员普超英，彝族人，先为舞蹈，后再从影，原名普超英子。初次与余见面于江南大酒店之钢琴演奏厅，身段修长丰腴，发浓密，额发入侵天庭，衬之圆巧额头，有黑云涌雪峰之美感，眉浓黑舒长，目圆亮，嘴小巧，深眸高鼻，富山野气息。座中导演胡炳榴评曰：直似阿拉伯女子，余以为善。

杜明，擅电机，善开车，善园卉，工余植盆景花草，与羊城画坛多有交往，花开叶茂枝秀之际，即持盆以赠画家，得赞誉，则自足，退休后，一如既往，古今有谓好人者，杜明即是也。

1990年初夏，《广州美术研究》出面为林丰俗召开艺术研讨会，会间余拟长句以贺：

自古画者多热肠，

谁不说俺家乡好，

桑浦山下打铁家，

年年总有鹳归巢。

寻常村落家乡雨，

榕荫花墙尽风骚，

诗耶画耶笔墨山，

只随心潮逐浪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