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基斯坦写生 林墉作
林墉平时喜欢带个小本子,想到什么,随时记下,尤其在车船、開会、睡前、无聊、心痒時,想到就写,不觉写下十数万字,这十数万字,记录的是他见过的中国艺术界的各种人物,音容、笑貌、故事、趣事、逸事。并汇编成册,曰“大珠小珠”。这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如今,已物是人是,物是人非。想想,拿出来微一微也好,想同辈们回忆,怀旧,笑笑,后辈们了解,知旧,亦笑笑。同辈后辈共笑笑。
苏华2020年大暑
林墉:大珠小珠
(八)
1987年元旦夜,深圳文化界联欢,大会介绍各地来宾之时,多有掌声。惟贺绿汀起立时,掌声骤高,经久不息。另,节目之间,插入交谊舞,女司仪首邀任仲夷同志,任老安然入池,稳步起舞,泰然陶然,稳而重之。
澳门崔德琪先生,德高望重。社交场合,亲切随和,策杖而行,侃侃而谈。擅墨竹,工正疏秀。澳门家中多种水果,自言喜啖家乡新会橙。近十年,应酬之隙,即入新会圭峰山舍小住,得湖光山色滋润。客聚,凡何贤先生至,豪气逼人,气氛为之宽松。1980年曾于葡京大酒家宴广东画院八画家,座中皆艺术名流。何贤入,即解西装、松领带,口频频言:“艺术家聚会,可免俗礼,诸宽衣,勿论资排辈,请入席!”众即无刻板态,真解衣磅礴之谓也。
林近,擅金石书法,师秦咢生老,凡入穗必就教。1984年秦老过澳门数月,日日请安随候,执师生礼如是者,当今真凤毛麟角。
李嘉诚凡言语,简练精确,无赘句虚词。汕头大学奠基典礼暨开学典礼,登台演说,亦千字文而已。
羊城文士李毅刚,身颀壮,声洪亮。一年一度石马花会,全赖其组织串连。名流际会,不用扬声器,而聚散有致,进退有序,乃李君功劳也。盖身高易认,声大令止,俨然一“交际树”。
画坛中,廖冰兄、黄志坚、梁纪、曾钺皆声大过人,惟音色有别而已:冰兄音重、志坚音粗、梁纪音滑、曾钺音尖。
作家杜埃富人情味,1986年湛江行,至阳江电白,未忘昔年“三同”户,携酒、糖寻访,感怀变迁。及归,购海味相赠朋友,有“五湖四海,同此咸甜”之胸怀。
杜埃多年宿增城朱村镇,蛰居小楼陋室,伏案成《风雨太平洋》长卷,原稿字密如麻,数十万字皆亲自手抄。余读之慨然。曾为其第一卷、第二卷插图近卅幅。成于胃病之时。
1984年初,余游从化。适遇杜埃游天湖,即持相机拍照。进而退之,近而远之,立而坐之,笑而言之,行而蹈之,乐也陶陶。及归冲晒,全成白片。盖相机未装电池,虽咔嚓有声,镜中有影,惟未感光耳。
戏剧家梅重清,四邑人氏,乡音未改,凡言语必八成为台山腔,且声大气粗,用词俚朴,感染力殊深矣。
陈残云,颀壮健步,风度行止,实而无华,出语平易,义理充盈。昔年“大跃进”,曾任东莞县委书记,1986年再作东莞游,于国计民生处,仍十分投入,随问随议。归途走访当年写作《香飘四季》之基地中堂乡,故地新貌,故人新事,对江洒酹,心思浩荡。
吴南生屋前有园地,养鸡种菜甚丰,盖人吃蛋菜,剩菜喂鸡,鸡粪下地,地肥菜壮,菜亦喂鸡,鸡又下蛋,蛋可养人······真物物相循,物物相依也。曾赠余君达菜,味极美,市井少有。
吴南生擅书法,政余每每书至深夜凌晨,腰酸手疲,满地皆书,无人可戒其书兴。耗纸神速,多以夹贡、玉扣为好。盖价平之计也。尝言为书之稿费未及为书之所费,奈何!
杨应彬擅诗词,余曾为花间词请教之,即手录李之仪词多首相赠。于花间体有中肯评说,无市井潮流之谬。
画家许麟庐,以酒为茶,日出而饮,日落不息,酣畅之际,运笔快捷,速不可当,书法亦如是,速度迫人。
吴作人作画,常备吸水纸,作急救用。水晕漫漶,纸压吸之。
雕塑家梁明诚游学意大利,于黑白黄棕诸同学间,得善烹饪之美名。曾言秘诀在中国酱油处。所做榨菜丝、绿豆芽、瘦肉丝汤,声誉极高。
从化温泉胜地,河西有陶然厅,厅前有观翠亭,厅亭之匾,皆吴南生所题。亭中有联“爽借清风明借月,动观流水静观山”,乃张南山句,亦吴南生所题,署名“憨翁”。
从化温泉陶然厅前,观翠亭旁有石,上刻“知音石”,另有石刻“荷珠池”,乃杜埃笔。
商承祚曾言,当今画家落款多有错,错在只写名,不写姓。举凡评选书法作品,凡未写姓者,皆贴落选条,不屑一顾也。
舞蹈家陈翘,潮汕人。入海南岛黎苗山寨数十年,谙其歌舞。所编《草笠舞》、《三月三》、《摸螺》脍炙人口。黎苗后生辈,反从而学舞。其人快人快语,做事雷厉风行。凡对话,一泻千里,喜怒哀乐齐备,甜酸苦辣兼全,几无断句之可能。
孔捷生作成《大林莽》,挂号长信与余,信中详述及人物、场景、情节、幅数,即嘱插图。余即据数百言而作十数万言小说之插图,亦快意。
刘斯奋,不惑之年以长篇小说《白门柳》闻世。即发胖,俨然福相。余观之,彼眼深度近视,成眯缝状,口常笑,似无忧状,昔日已具弥勒相矣。胖与不胖,惟时到花自开而已。
1984年9月,余偕刘逸生、谢家因诸人经西安入青海,谒塔尔寺,登日月山,临青海湖,观龙羊峡。入祈连山前,余于街上买桃五斤分食,自食一桃,翌日午时大吐大泻,热昏呓语急诊为急性肠胃炎,悻悻然离队南归。归前,刘逸生病胃,谢家因病心,亦解鞍南归,遂成三人行,真“一桃漫三士”矣。
刘斯奋艺文之余,擅丹青,有逸气。尝作钟馗图,寥寥减笔,神气活现。每论画,有已见,无管窥病。
钱小玲,民族歌舞团编舞,编《椰林深处》获全国奖及省鲁迅奖。舞兴沉寂时,则以油彩画花果,色调典雅柔逸,无俗气,笔虽嫩而意趣高,盖气质使然。
香港小姐张玛莉,自小于保良局即孤儿院长大。凡做事,十分投入,皆有所成。学商,则成公司经理;学文,则成专栏作家;学艺,则成节目主持人;学画,则成岭南后人。更妙者,学做人妻,学做人母,亦卓然有成效。所生子、女,皆圣诞前夕临盆,趣慧可人,众皆拟为上帝所赐。
香港画家、影评家林擒,身罹疾,体僵直,由顶至脚,无屈曲之功能。然数十年如一日,天天有影评,年年有画展。锐气在康健者之上。凡行止,高低需人背扶。凡坐则为斜靠状,盖无屈曲效应也。而谈锋犀利,声亦洪亮,不同凡响。
香港作家林真,魁伟硕大,于相学有研究,声名远扬,藏书奇多。余曾言及曹涵美之《金瓶梅》连环画,讵料此书全套即在其箱箧中。乃复印赠余。曹涵美为张正宇、张光宇之弟,排行第三,少学艺东瀛,有所成而归,闭门作《金瓶梅》连坏画,自编自绘,编文用摘段式为之。绘则线,黑、白而成,富装饰味,含蓄精美。数年成百多幅,商务印书馆为之印行,声名大振。连环画史终未谈及此篇,未知缘何故,深为憾之。林真又曾赠余《日本插图大全》,收明治至今各家插图精品,洋洋洒洒八大册。又曾赠余赵少昂花鸟册页集,印制精绝,与真迹混珠不辨。
笑星张悦楷初莅余寓,时女儿蓝蓝方九岁,自张入屋,则频频吃笑,无法自止。盖蓝蓝日日听电台播张讲古节目,放学归家即抱收音机凝神等候,不旁视不进食,倾心之极。现初见张,言谈之间,笑眉笑眼,与播音之声情相联系,不觉笑而不止。张悦楷昔年舍大专学历而进演剧界,数十年台上台下喜怒哀乐,不减其达观境界。性嗜酒,余曾画一《笑仙图》补其壁。图中一袒胸豪士持杯右股,低眉微醺。有句:“穿洞一笑遣豪兴,过台千言滤沉思。”
文觉非七十后,逢生日,必宴客,桃李满楼,群艺云集,声色并艳。盖贺画之色与助兴之声交相争艳也。
高胡演奏家余其伟,少年即迷此艺,乡里间小有名气。弱冠即入广东音专精研,数年而艺益臻熟,声名大噪。电波千里,有其指弓痕。偶过余寓谈,于诗画勃勃有兴致,所涉非浅。演奏之曲,有传统高胡之昂扬,弃其寡薄油滑之弊,补以沉抑顿挫之致,蔚为新声。
白云起,长公安之务,退休后即立案裱画,操刀刻石,握管画梅,三两年而卓有成效。家藏画、砚多多,来客亦多书画高手名家。夫人王恺擅书法,喜行草。两老谆谆于艺谦谦于人,画界多敬重之。
林宏基,油画家。人精轻,富广东特色。1986年夏偕众赴小梅沙搏浪游。沙滩边浪高数米,一浪打来,即失踪,倏忽间自滩边卷出,则面擦伤,肩受撞,背被扭。盖体轻浪大,猝不及防,为浪卷入滩底故也。余即赠红花油,数日耗一瓶,乃无恙。
油画家熊兆瑞,为人豪爽刻苦。每与友晤,辄争为笑谈,凡笑谈,必先言此笑话多多笑死人,好笑之极等开场白。众不笑,问客为何不笑?众又不笑,则自笑,且笑而泪。谓如此好笑而众不笑,真可笑也。究其缘故,盖有笑心而无笑料,有笑料无笑术故。
刘昌潮,擅画竹荷。昔年师潘天寿。为人淡泊致远,君子风仪。凡客至,必礼周而诚恳。学子求教,谆谆善诱。四方索画,勤勤不辞,胸襟宽阔,俗谓“肚内可撑船”也。自刻“不烦斋”印压角,乃知世俗之烦而以不烦对之,妙极。
单柏钦,以丹青名。近年数渡重洋至美加,口手并重,艺文兼举,饮誉黄白人间。除画外,于琴、棋、书、球、茶、酒皆老手。凡值夜,辄乒乓围弈,杀至解衣磅礴未撒手,盖借此练筋骨心脑。常年熬夜无窘态,真天生强手也。
香港摄影家陈复礼,潮汕人氏,于从商之巅峰而急转入艺 术,负相机奔越南战地,遂有作品饮誉国际沙龙。近年携所拍照片,约海内外画家为之添笔,成
影画合璧,古未有之。
陈文希,新加坡画家,潮汕人。中西绘画兼擅,新旧两端同艳。酷爱收藏,凡画、瓷、铜、木皆入怀。常因购古物而捉襟,已则伏案作画,以画资补之。故每有画值,辄为古物所耗。画花鸟师虚谷,爱而摹之,每于兴至,竟在虚谷原作添虫加鸟,不亦乐乎。
画家亚明谓余:想到就画!不赶快画就忘记了!画画诚如斯,瞬间有所迁想妙得,倘踌躇不落墨,虽貌似多思,实则怯场。多于思而寡于行,无异池中金鱼,口嗡嗡然而无声。
(未完待续)
画家林墉妙语连珠的散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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