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写生 1993年 林墉作
林墉平时喜欢带个小本子,想到什么,随时记下,尤其在车船、開会、睡前、无聊、心痒時,想到就写,不觉写下十数万字,这十数万字,记录的是他见过的中国艺术界的各种人物,音容、笑貌、故事、趣事、逸事。并汇编成册,曰“大珠小珠”。这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如今,已物是人是,物是人非。想想,拿出来微一微也好,想同辈们回忆,怀旧,笑笑,后辈们了解,知旧,亦笑笑。同辈后辈共笑笑。
苏华2020年大暑
林墉:大珠小珠
(四)
漫画家廖冰兄尝谓,自己看人,分为四等:一等者有心有力,圣人;二等者有心无力,好人;三等者无心无力,常人;四等者无心有力,坏人。心者,为公之心也。
潘鹤尝曰:车行大道,如艺术之传统派,路虽宽阔,但须按章论资排辈,不得抢道超速等等,故后来者时时塞车。如今人多、车多,急人急事,对此繁冗程序反感,即抄小道而来,岂料众人涌入小道,况无章可循,竟也塞车,竟也混乱,是为新潮现状也。
潘鹤,佛山人,幼居广州、澳门等地,曾于澳门随意大利籍雕刻家学艺,得西人之法。少年成名,专擅肖像,有“神鹤”之称。
女画家鸥洋凡与人见面,辄面带微笑,喋喋急急而言语,长驱直下,不容客人插话。
1986年冬,某宴有客语余,现有歌云:“二十刚刚好,三十有得捞,四十步步高,五十发牢骚,六十一把刀,七十扮风骚,八十卖年糕。”扮风骚者,吟诗作画,写字气功之谓。
国画家张幼兰,貌美。十一岁病耳致聋,性极聪慧,凭对口型语音之理解,以眼代耳,不闻人音,只观口型,即能会意。故与其对话,无须发音,口动可耳。但须以粤语为之。
潘鹤谓多年前至香港,冯景禧设宴招待,宴上见一青年公子,以为冯公子,岂料为新鸿基证券交易所之执行董事,年廿八九。潘鹤大为惊奇,窃以为居此要职,何年轻乃尔。冯公曰:“此新观念也,用成熟之人,易操旧经验,易为敌手所料,定被吃去。反之,用有专长新手,敌手无法料其底蕴,扑朔迷离,反而得食。”潘有所悟而答曰:“所谓新观念者或可喻为任命陈真、霍元甲为国防部长,敌国当料其使近身战术,即以计避之,使之无法施技,亦当无战功可言。此比若何?”冯公曰:“善。”
潘鹤与冰兄闲谈,言当今最可图之事莫非筹立单车协会,自任会长,即可挥斥方遒,运筹帷幄,一呼百应,四通八达,兴风作浪,名兮利兮,纷纷来自云天外。盖当今中国单车之众冠全球,即以工人农民之数论,远不及矣。设若以御单车者为对象,乃可成万军漫扬之威,与众多学会、协会、总汇、中心、沙龙、群体······之新兴玩意比,直是“一览众山小”也。
冰兄耳聋,借助听器听音,凡可入耳者,启机倾听;不入耳者,闭机伫目运神,自思自谋,如鹤立鸡群。设若开口演说,即成振聋发聩之声,势若悬河,一发不可收。凡失聪者多大声,缘无法知音量之适度耳。
印度写生 1993年林墉作
汤小铭曾获人赠一表,即与手中之表对照,欣欣然曰:“时分秒皆准。”余曰:“两表皆错乎?”
冰兄曾参观佛山市工艺总厂制花车间,万紫千红,眼花缭乱。冰兄惊奇,见物必摸,以辨真伪。余附耳曰:“此间全是假物,惟上百好女子是真,不必摸辨,盼小心。”冰兄啐曰:“啫!”
潘鹤曰:诗人芦荻年四十而未娶,适下乡土改,与扫盲队一年青女子相恋。中山多乡渡,芦荻送别女子,伫渡头频频招手,执小方手帕,姿势风流。船去人渺,渡头繁杂,芦荻寸步不移,仍原地摇帕微笑不已,潘鹤促其“收档”,芦荻曰:后生小子何促急乃尔,余若如尔青春,自不如是矣。又,乡人喜傍晚下河冲凉,河边多女儿家,时近晚秋,水冰凉,芦荻赤膊入水一凫露脸,口含香烟仰视作微笑状,而香烟尚未熄矣。岸边女儿家多惊喜雀跃,芦荻心醉,为之陶然。
某市文化局长讲话毕,图书馆长接讲,曰:局长宏观已定,如今余为之微观云云。听其所言,无所谓宏观,无所谓微观。福盖局长官大,所言谓之宏观,自己官小,谦称微观,宏观、微观二词作此时髦运用,乃一大观。
潘鹤名字缘出生难产,历数日而剖腹出,护士询命名,其父日来无暇思及,踌躇间,天上有鹤唳飞过,心动,即名为“鹤”。又读小学时,求转入中山大学附小,拜托之人登记名册时,只知姓潘,未知为何名,斯时兴觉民、新民、志新、志民之类名字,遂随手填“志强”二字,即有潘志强之别名。又初恋名惠之女子,女子谓:“尔名平平,倘爱吾,则须改一与余关联名字。”潘鹤即自改为潘思惠,潘父愤然,谓尔少年扬名里廓,何须区区为一小女子改名。无谓之极!此名遂受阻,后初恋夭折,此名遂隐。尔后,复名为鹤,使用至今。
潘鹤年六十,雕刻作品分散全国各地计有六十多件,多为数米以上巨作,乃当代少见。冰兄、黄雨诸人曾与要员谈文明。冰兄谓:文明者,不在处处贴瓷片,光滑之处,虽比墙过之,然小城风韵荡然。旋一指黄雨,谓如君面貌,诸多沟壑,黑粗如斯,文明乎?美乎?黄雨即应曰,君面红滑润,文明乎?美乎?冰兄视众人徐徐日,吾与黄雨,应是双美,美在心间,粗滑无碍矣。美人簪花,美哉!设若簪不得位,俗矣。讲文明者,不在文明处,谬哉!
诗人芦荻喜与青春玉女交谈。尝谓青春出诗思。画家冯钢百尝谓长寿秘诀无它,闲时多看看美貌女子,即长寿。
老画家卢振寰,乃活芥子园,擅仿诸家笔意,于宋画尤极致。尝谓学生曰:“画画如扫地,求其笔笔下去,大致不差矣。”学生画讫求教,时时曰:“几好,几好!”给分多高满,学生喜甚,愈学愈善,此亦一教法也。
印度写生1993年林墉作
画家何磊,擅花鸟,随高剑父学画,人精小,体瘦弱。好读书,谙世故。四十后始成婚。居室蚊帐有洞,辄以纸剪花、鸟、虫、鱼之形,与破洞形状仿佛,即贴其上,日久,帐面遂成花鸟虫鱼世界。
何磊爱洁,教学首课,令学生洗砚,抹窗,擦桌,扫地······谓明日上堂,倘用其白府绸衬衣揩抹有迹者,即不教课。学生明其深意,多竭诚明窗净几,洗砚抹桌。
何磊夏着西装,冬穿棉袍。西装笔挺,几十年如一日,棉袍皱旧,一日如几十年。日间多着皮鞋,锃亮异常,夜间多着木屐,嗒然有声。
何磊作画,因眼疾,于金丝眼镜上再加一散光眼镜,左手提放大镜,度数颇高,右手执笔,进退有度,起笔藏锋,运笔平稳,收笔回锋,坚挺张扬,法度森严。诸镜一收,则纸仍空白。盖视力不足,笔未附纸故。学生虽明知而不忍言,愈敬重之。
何磊教花鸟,以宋人小品课徒,绳之以法,不以临己稿为限,可谓大度。
何磊讲课,除“同学们”第一句以普通话出之外,余下即以粤语为之。
何磊讲花鸟课,谓花鸟画中之鸟者,泛指鸟禽之类,话锋一转曰,鸭子亦是鸟!虽不能飞!仍是花鸟画中之鸟者。言外之意,能飞者皆鸟也。学生中俏皮者私下应曰:“飞机亦是鸟!”
何磊藏好色好纸,包扎甚严,年年秋高则曝晒,尔后束之高阁。作画时少用好物,皆悭俭所致。逝后纸、色如旧,安然无恙。
(未完待续)
画家林墉妙语连珠的散文集
林墉日本人物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