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福智
我的故乡位于开平县北部丘陵区,在国内手枪失控的年代,据说曾出了几个枪手。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时我正居乡下。那几年到处说要写村史,我估计,即使村史写到八尺厚,也不会写这些枪手的,于是我就想写。
枪手活动的时代,我还未来到这世界,因此我现在所写的都只是些口头传闻。我素来胆小,不敢写传闻,怕惹官司。但故乡的枪手早死了,我还怕他们么?何况这些传闻都来自奖叔,枪手要来找晦气,就叫他们找奖叔好了。
奖叔如按辈分说,本应由他称我为“叔公”,但我看他比我年长得多,便自动连降三级,反称他为叔。奖叔削得一手好篾,干起活来像一部自动化机器。在双手有条不紊、卓有成效地劳作的同时,他的嘴巴便做了自由活动的“积极分子”。
“解放前村里到处都说有鬼,井头有,树脚有,塘边有,穿白衫的,穿黑衫的,你说怎得这么多鬼?”他笑吟吟地问我,然后自发议论,“这全是人说成的。你想,有些人夜里要出来活动,假如大家都不怕黑,满村是人,怎么方便?干脆说到处有鬼,活灵活现,把你们都吓得缩回家里。哈哈哈……”
他说的“夜里出来活动的人”,就是我说的“故乡的枪手”。可能有人会把他们叫作“贼公”,而他们的枪也真有“贼公”特色:磨掉准星,倒插在绉纱腰带里。
他们也似属“黑道人物”。奖叔说,某日我村一枪手在镇里上茶楼,邻村一位“同道”手拿茶杯过来打招呼,只说了一句“今天的路烂啊”,掉头就走。枪手抬头,万里无云,担水上天也没雨下的。他“醒水”了,便从山头小路转回村。从山上向下望,果见大路旁竹林边有人探头探脑。
但即使有这些道听途说的事,我还是拒绝称他们为“贼公”,因为他们还有另一面。一个深夜,村中的狗齐声呐喊,而村外有一个人还是不顾一切闯进村来。全村人都醒了,大家认得那是八里外一个友好邻村的人,都急切地问发生了什么事。那人说他们村子正被“洗”,来请救援。我村几个枪手问他几个问题后,略一讨论,便拟出方案并行动起来。破晓时分,“洗村”得手的外县人正乐悠悠地通过一个谷地,忽而枪声大作,子弹从两面山坡上倾泻下来。外县人措手不及,只好自顾逃生,所有耕牛、器具便都完璧归赵……
最初听奖叔讲这故事,我怀疑他“放葫芦”,后来翻旧县志,看到连篇累牍记载城乡遭洗劫的情况,对应想一下:我村没有半行被“洗”的痛史,也就相信那场伏击战是合逻辑地出现过了。
至于那几个枪手的名字,因为我没受命编写村史,也就没细问。其实,他们有名也等于无名。比方说,叫“阿贵”吧,叫“阿贵”的千千万万,你分得清是哪个“阿贵”么?俗语说:“时势造英雄”,但有些时世也可能淹没英雄,那些枪手如生活在新社会,受到良好教育,我想他们大概会有另一番事迹的。
编者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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