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约好下班后喝咖啡。每次喝完咖啡出来,月亮都出来了。
两三天就来个咖啡约会,不为商讨业务或投诉这个那个,那是早期的约会原因。年轻时看什么也不顺眼,样样琐碎事都拿来配咖啡,最后全都咽下肚子。岁月似屋檐边角那缓缓滴下的水,心里的诸多怨气是屋檐下的石头,这下,她们发现滴水穿石并非空话。
她们在南部的柔佛认识。两个北马女子到南部念大学,毕业后留下工作,在同一间公司相遇,惊呼,咦,你是槟城人?
槟城人相见,槟城话自然溜出来。周边朋友说你们的福建话很特别,她们以为被贬,带一种保护心态要为槟城争辩,朋友说,比我们南马福建话好听,软软的很温柔。被赞赏的仿佛不是福建话,而是人。两个女子心平气和收下。
异乡遇老乡,后来两人合租房子一起住,出双入对的,还叫人误会。她们根本不理,有空到处找挂着“槟城炒粿条,槟城福建面,槟城拉沙”的小吃档,寻觅家乡味道。同事嘲笑:“你们槟城人好奇怪,人离开槟城,生活上却分分钟非槟城不可,就算罐头也要回去买。”同事的笑容里没带恶意,“难道连罐头也比较便宜或味道比较槟城?”
其实是一种恋乡情结。人离开家乡就忆家乡,这心态很正常,回忆中的一切没有不美好,所有的过去在时光里流转都会转出浪漫色彩。
两个人在南部工作两年多,就在有一年公司庆祝尾牙晚会过后,一致决定返回槟城。名叫李秀菊的先说话:“说,很难开口,不说,一直收藏在心,耿耿于怀很难过。”
陈丽明跟着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
她们两个星期前相约到新加坡圣淘沙岛,在午餐的餐厅遇见公司的老板刘董。陈丽明要上前去打招呼,李秀菊阻止她:“别,刘董身边带个年轻美女。”
只见他们小声说小声笑,花枝招展的美女眼睛望着刘董,刘董也望着她,并没有注意他公司有两个女职员就坐在旁边不远。结果是她们赶紧把饭草草吃完,悄悄地走了。
“是不是前几次遇到的那个?”陈丽明问。她向来不太会认人。李秀菊点头:“是,每次都是同一个。”上次她们看到他们手牵手,上上一次看见他们亲密地拥抱走路。
刚出职场,没有社会经验的两个女孩,不知道要怎么把话接下去。从新加坡回柔佛的长堤上,什么也不知道的月亮温柔地洒下优美的月光。
尾牙收工宴会上,刘董夫人也来了。两夫妻表现得极其恩爱,还在现场为大家合唱一首情歌。宴会结束,回家路上陈丽明问:“秀菊,你说要不要告诉刘太太?”
她没有说是什么事,但沉吟良久,李秀菊说:“再想想吧。”两个人都知道在说刘董外头有个美女情人的事。最后她们决定辞职回槟城老家。
岁月流转,眨眼就是十多年前的往事。两人共同拥有一个秘密,两人从不提起。也许是这个秘密让两个人的咖啡约会从不间断。
咖啡厅在商场底层。准时的她们一起抵达,推开门进去,看见一个熟人。“刘太太?”她们一起低声惊呼。刘太太抬头,眼神揭示认不出她们。
“十多年前,我们曾在刘董的公司上班,我是李秀菊,她是陈丽明。”刘太太笑容满面:“我记起来了。”她态度诚恳,“坐下坐下,一起喝杯咖啡。”
她们还没开口,刘太太先说了:“那天晚上,尾牙宴会结束,你们要走的时候,特地过来和我说话,可是你们一直迟疑,最后什么也没说就走了。”这么久远的事,她记得一清二楚,“后来听说你们回槟城了。”
刘太太语气轻松愉快:“我知道你们要说什么。我感谢你们什么也没说。”她的笑容持续,“刘董在外头有女人,我怎么会不知道,作为毫无收入的家庭主妇,我能够做什么呢?”她叹气,“我不揭穿,他就不敢明目张胆。婚姻维持着,家用照样给,孩子他也得负责。现在孩子大学毕业了。”她眼睛亮亮的,“除了那个女人,刘董算是好丈夫,好爸爸。”
纵然时代不一样,但每个人对待人生态度不尽相同。咖啡喝完,她们看着门外什么也不知道的月亮,月亮如常,洒了一地温柔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