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后发优势叫肇庆

文/图 郭培明

省会广州之外，广东省经济实力最强的城市无疑是深圳。如果再问，文化深厚的城市呢？大概只有肇庆可以比肩广州。

然而在粵港澳大湾区，肇庆太不显眼了。十一个城市中，广州、深圳、香港、澳门、珠海、佛山、东莞、中山，随便拉出一个来，都是响当当的财富之城。居后的三城中，惠州、阳江，惠州大亚湾区域开发建设风生水起，阳江因“南海一号”成为网红，唯独肇庆，经济总量殿底，算是勉强跟班。

肇庆没有港澳的洋气，没有穗深的大气，也没有佛山、东莞的霸气，甚至知名品牌中，也没有可与珠海、中山的“电器”匹敌的，一句话，肇庆似乎缺乏强大自己的底气。

然而翻开历史一读，肇庆自古就不缺少灵气。岭南山水，最佳典范便是肇庆。岭南文化，离开肇庆还真不好说起。一城烟火半城湖，开门见山水，山水如盆景。在中国，除了杭州、桂林，很难找出山水形胜如此完美的城市了。七星岩、星湖、鼎湖山，拥有其中一个就是福地，何况三项全能，何况，还有一条流域水量仅次于长江的西江，从城区蜿蜒而过，那两岸青山、满江舶影，简直就是一幅活色生香的风情画卷。

近年来，各地的地下溶洞纷纷被开发为风景区。面对形态各异的石笋、石乳，人们惊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天设地造，但是见多不怪，便觉得这些洞天福地大同小异，以至过后回忆，难以区分是某个具体景区的溶洞。但是到过七星岩的游客一定印象深刻。七星岩被称为“岭西第一洞天”，洞口不大，若不是那些描红的古代石刻吸引眼球，并不大显眼。沿着石阶移步入内，峰回路转，豁然开朗。眼观四壁，皆是古人留下的题字，数量之多，目不暇接。走了百米有余，见两侧石壁上除了文字还是文字。“群玉空玲”“心间北斗”“石室慈云”“定岩灵域”“天然宫殿”等等，争相入眼，无异一场诗词大会或者书法大赛。假若时间足够，细细品读那些记叙游历过程的诗文，别有一番情趣。

在一处峭壁上，刻着一首诗：“胡然北斗宿，化石落人间。天不生奇石，谁擎万古天。”落款“嘉靖乙丑闽俞大猷”。行书流畅大气，笔力雄健，借助洞外照进的光线，在众多石刻中特别突出。俞大猷是泉州人，这位明代杰出的武术家、军事家，曾率兵平倭屡建奇功，与戚继光并称“俞龙戚虎”。嘉靖四十五年，李亚元在广东河源一带作乱，俞大猷前往征讨获得全胜，朝廷授其平蛮将军、广西总兵官衔。

肇庆古称端州，枕南岭、扼粵桂，为两广咽喉、西江枢纽，自从汉代以来，一直是西江流域的政治、经济、军事中心，到明清时期作为两广总督府驻地长达180年。公元1118年，宋微宗赵佶即位后，听完来自端州的工作汇报，觉得此地非同一般，于是心血来潮，御笔一挥，端州易名“肇庆”，意为“喜庆吉祥之始”，从此，钟灵毓秀的山川，又多了和风祥云笼罩。

中国晚报工作者协会会长、羊城晚报报业集团的掌门人刘海陵曾在肇庆生活过七八年，他回忆起古城墙下一幕幕少年时代的温馨情景，感慨道：丰富的人文资源，秀丽的山川景色，温暖的南国气候，肇庆是座难得的宜居之城。从肇庆走出来的历史文化名人不少，如“岭南宗儒”陈钦、陈元父子，岭南第一状元莫宣卿。我年轻时喜欢涂涂画画，对岭南画派大师黎雄才的名字最有印象。而一代名将叶挺，也是在这里铸造铁军的。许多来到肇庆的异乡人，沾染端州文气，成就自身功名，其中的一人，42岁时任端州知州，任职三年，时间不算长，做了许多实事，业绩卓著。他主张挖井，引导居民以井水取代河水，根除了瘟疫。调任开封时，百姓纷纷相挽，传说船行至江中，他得知有人送了件纪念砚台，立即找出掷入水中。这位成名于端州、扬名于开封的官员就是大名鼎鼎的包拯。吃水不忘挖井人，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清正廉洁，光明磊落，难怪包公至今受到百姓爱戴，奉为神明。河南开封、安徽合肥的包公史迹，重修开放后都成了著名的旅游景点。来肇庆之前，我并不知道这里有个占地规模不小的“包公祠”，可见肇庆的低调。

肇庆的低调还可挙另一个例子。韶关南华寺供奉着佛教禅宗六袓慧能的真身，历经1200年的风云变幻，肉身不腐变不枯槁，依然神态安祥，真是人间一大奇迹。有一年我到南华，那天刚好遇见全球客属寻根大会的参访团，数十部大巴浩浩荡荡而来，诺大的丛林人满为患，可见南华寺在全球华人世界的“江湖地位”。相比之下，肇庆的梅庵不但规模偏小，连名称都显谦逊。据传，六祖慧能在湖北东山寺获得五袓衣钵之后，为逃避师兄神秀的追杀，在端州一带的大山里隐居修行长达15年。公元731年，慧能离开南华寺返回故乡途中，客居于梅庵。他在山坡上种植梅花，花开时节，暗香浮动，花影弄月，心安之处，法门顿悟。梅庵的六袓事迹陈列室的内，挂着毛泽东主席说过的一段话：“慧能在哲学上有很大的贡献，他把主观唯心主义的理论推到最高峰，要比英国的贝克菜早1000年。”慧能把深奧的佛学思想平民化、通俗化，影响着一代又一代的信徒。据说六袓慧能圆寂后，云浮、韶关和肇庆都希望真身留在本地，最后还是以抓阄形式确定了南华寺。肇庆人认为，慧能潜修十五年，方才成就了《六袓坛经》，小小梅庵藏着一个大世界。

利玛窦，一个西方传教士的名字，却永远留名于中国的历史。1582年，利玛窦经海上丝绸之路来到中国，由于明朝的海禁政策，只得滞留澳门。一年后，应两广总督郭应聘之邀，利玛窦由水路抵达肇庆，在这个落脚的城市，创建了中国首座天主教堂仙花寺。这一小小的寺里，诞生了天主教的中文规范名称、第一部《葡汉辞典》、第一份中文版世界地图。利玛窦不但在肇庆传播了西方的几何、数学，还广泛涉猎儒、释、道等东方文化。试想，如果不是肇庆以开放、宽容的胸襟接纳了他，这位洋传教士或许没有后来的一系列成就。历史当然没有如果，修复后的肇庆古城墙巍峨壮观，站在城门上，远眺西江，不时有航船的汽笛声音传来，有多少人知道，“中西文化交流第一人”迈出的历史性一步，就在这西江岸边。

历史的生命力在于大浪淘沙，沉淀在肇庆名字底下的，除了百世流芳的文化名人，还有一方奇石，准确地说，是砚台：肇庆是文房四宝之一的端现的原产地。端砚以其细腻滋润的独特石质、灿烂多姿的石品花纹、巧夺天工的精雕细琢，以及碾出的墨汁滑润发亮、虫蚁不蛀，被历代文人墨客视为现中至宝。2004年，中国轻工业联合会、中国文房四宝协会授予肇庆“中国砚都”称号。这一全国唯一的荣誉，成为这座城市的文化名片。

采访“中国砚村”时，《北京晚报》的朋友告诉我，前几年他来过肇庆，到这村里买过端砚，这次再来，找不到老村庄的模样了。气派的砚村仿古式门楼内，工艺大师工作室一溜儿排开，所有的橱都是对端砚形象的一种解读。我们走进柳新祥大

师的艺术珍品馆，驻足于巨大的“龙腾盛世”端砚面前，据说这是中国制砚史上首个以“鼓”造型的巨砚。柳先生说，这一作品花去了他和徒弟十年的光阴，期间因投入大、收入少，工程差点难以为继。后来他卖掉了房子，才算度过了难关。目前这件作品估值超过3亿元，但是再高的价格他也不会卖出，当年他创作时的梦想很单纯，就是要留下能够代表今天端砚制作水平的艺术精品。肇庆市砚协会会长梁弘健大师介绍，端砚行业原来鱼龙混杂，在市委宣传部的指导下，端砚协会开展了许多交流活动，推动端砚与文化旅游产业无缝给对接，特别是原产地保护，非遗项目传承，禁止对砚坑破坏性开采，举办制砚技能大赛，建立鉴定、定价、打假于一体的规范管理制度，建设砚文化教育基地等。可以说，古老的端砚，让今天的肇庆人重新找回了文化自信。

一个城市必须有自己的文化形象，砚自然是肇庆最合身的城市文化符号。书法家们对砚有着深厚的感情，入法眼的，写字也顺手。然在网络时代，用砚的人群毕竟有限，写字也不用磨墨了，收藏成了端现受到市场重视的原因。端现扬名于唐，兴旺于宋，精于明，砚石产地主要分布于西江羚羊峡以东斧柯山一带，连绵十余公里，主要砚坑有老坑、朝天坑、坑仔岩、麻子坑、宣德岩、绿端，另有七星岩北岭一带，统称宋坑，鼎湖则有梅花坑。因为现石不可再生、曰渐稀少，近年来老坑等砚坑已被政府列入永久封存、禁止开采名单。

我不止一次来过肇庆，熟悉这里的奇山秀水，参观肇庆新区地下管廊建设，才是此行最大的惊叹。

肇庆新区规划面积115平方公里，规划人口60万人，东邻佛山的三水，北接县级市四会，处于珠三角与大西南的交通交汇点，是珠江西岸正在崛起的具有较大潜力的新兴増长极。2013年，继深圳光明新区之后，肇庆新区中央绿轴生态城被列入“国家绿色生态示范区”。

肇庆新区核心区的地下管廊已芫成铺设39公里，是目前全国最长的地下管廊。问及投资数量，回答是90亿元。对比肇庆在大湾区城市中的排名，对当地政府决策者而言，确是一个相当大胆的举措与担当。

由于高起点规划，肇庆新区围绕装备制造、新能源汽车、数字经济三大主导产业发力，高点定位招商，推动新型产业集聚，目前已导入投资近500亿元的先进装备制造、超过240亿元的新能源汽车和超过400亿元的数字经济产业集群，由此构建现代化经济体系。在已动工或者签约重点产业项目中，包括有京东华南运营中心、广东厚能智能制造基地、广东跨境通电商总部、中关村科技孵化园、深肇科技城、海王集团制药基地、北大医疗等大型项目。数字经济，后来居上，尽管一切还刚刚开始，肇庆已经尝到基础设施也是生产力的甜头了。一个城市的发展，起步慢不可怕，怕的是乱了方寸，做不到知彼知己，或西施效颦不自量力，或急病投医缺乏对症。肇庆历史上的两广总督府已荡然无存，据说有关部门计划重建，真正的史迹一去不复返了，也许重建不如怀念。而肇庆新区的“高”明之举所喷发出强劲的后发优势，才是值得别的城市借鉴的。

与珠三角那些披金戴银的大牌明星城市相比，肇庆更像是一个文质彬彬、闲庭信步的智者。肇庆距广州100公里，与佛山一步之遥，闻名天下的奇山秀水，正好营造大湾区的后花园。入夜，在星湖边漫步，肇庆日报社丰双太社长指着一大排造型新潮、透出魔幻般灯火的临水民宿、咖啡馆说，若是三年前来这里，难以想象今天的巨变。随便踱进一家小酒店打听，知道这里的客人来自海内外，若是逢上周末，要订上个房间并不那么容易。

终于明白，厚重的文化是肇庆的基座，秀丽的山水是肇庆的容颜。肇庆的魅力经过时间的发酵，一旦打开，醇香四溢，八方来客，不醉何归？湖光，山色，西江月，在端砚中细细碾磨。慢生活的美好，在柔软的笔下次第展开，渐渐地，一座城市的表情，朗润丰盈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