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海石
笃笃笃!
开门的是老太太。
老太太还没来得及开口问话,就被他横刀格起了脖子。他对惊愕地赶来的老头说,我不会伤害她,我只要三百块钱回家的路费。我会还你。
接过老头颤颤巍巍递过来的三百块钱,他夺门而出。
几秒钟后,他又返身,扔进一张纸条。你别不信我,这是我老板给我的工资欠条,先押你这儿,我还钱后你再给我。
他像离弦的箭一样飞奔长途车站。
终于弄到钱坐车回家过年了,他长长舒了一口气。
他在这里干了半年工,临过年了,工头却说,没结到款,发不了工资,回家路费自己想办法。人生地不熟的他,能有什么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向路人乞讨。可除了个别人给个一元二元外,多数人对他避而远之。万般无奈的他,只好用下下策,铤而走险。他打探好了,路边这户人家,住着一对老夫妻,没有什么反抗能力,是最佳选择。他果然成功了,弄到了回家的路费。
一路颠簸回到家。母亲果然早已站在村口远远企望。母亲却不承认在等他,母亲说,我只是出来走走。
母亲又嗔怪道,不是跟你说了吗,没有领到钱就不用回来,我挺好的。
他却看到母亲阴沉沉的心田抹上了暖暖的阳光。他知道母亲是口是心非。
快快乐乐地过完年后,告别母亲,重返工地。他找到老头老太太,归还了三百块钱,同时送给了他们一些家乡土特产。老头老太太没有责备他,还留他吃了饭……
——所有这些,都只是他的设想。
现在,他站在门外。敲门前,这些设想又放电影似的在他脑子里快速播放了一遍。
他的设想里,还有另一个版本,那就是:他归还三百块钱后,老人没有原谅他。老太太偷偷报了警。他刚出门就被警察抓走了。
如果是后一种结果,那就惨了。
但是,此刻,脑海中母亲站在村外企盼的身影使他顾不了那么多了,先弄到回家的路费再说。
他举起了手。
事情的发展,完全没有按照他的剧本演下去。
第一幕,就出现了意外,偏离了设计好的轨道。
门没有上锁,是虚掩的,轻轻一推,就开了。
老头老太太以不符合他们年龄的速度倏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浮现在脸上的,是惊喜、欢迎、期望,好像看到了外出久归的亲人。
他呆愣了几秒钟后,返身想逃离,被老头一把拽住胳膊,按到了饭桌前。
你一定很饿了吧?坐下吃些东西。老太婆,弄些酒菜上来。
像早就准备好了似的,老太太变魔术般摆了一桌子东西。
他想拔腿离开,可满桌子的诱惑和空气中氤氲的香味使他的胃背叛了他。
吃!吃!
老头一边不停地给他倒酒、夹菜,一边打开了话匣子唠叨开了。
我年轻时也去外面做过工,但过年我一定回家。有一年,工头说,没结到款,发不了工资,回家路费自己想办法。唉,人生地不熟的,能有什么办法?只好去路边讨。虽有好心人给个一元二元的,哪够买车票的钱啊!我就打起了住在路边一对老人家的主意。我想敲开他家门后,拿刀吓唬他们借我个几十百把块钱。谁知他家的门根本没上锁,轻轻一推就开了。那对老人让我坐下吃饭,又给了我回家的路费,就像现在你进来我们家一样。吃吧,吃饱了我给你路费回家。母亲在家等着你呢。出门在外,谁没个难处。我儿子也在外面打工,我怕他随时会回来进不了门着急,就一直不上锁……
从老人家中出来,他懵懵懂懂向车站走去。
难道老人年轻时真有和他一模一样的经历?还是老人已知晓他的遭遇和打算,故意编个故事来暗示他?如果今天遇到的不是这对老人而是别人,是不是此时自己就可能被关进监牢了?……
不知是因为老人讲的故事,还是酒的作用,他如同做梦一般,一忽儿觉得自己就是老人的儿子,一忽儿觉得自己是几十年前的老人,一忽儿觉得自己变成了几十年后的老头……
制图/林春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