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地|怀念尚涛——将学生带“坏”的老师

来源:羊城晚报•羊城派 作者: 发表时间:2022-12-31 12:23
羊城晚报•羊城派  作者:  2022-12-31
画家方土怀念尚涛老师

文/方 土

1982年我考进广州美术学院中国画系时,正是尚涛老师艺术风格形成且很快趋向成熟的阶段。当时他的花鸟画可以说是最前卫、最新潮的,属于开时代新风一派,在全国算得上有影响力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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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我一见原作就被吸引住了,有一种强烈的视觉震撼——大花、大鸟、大鱼、大果、大器,简约静谧、大墨酣畅。于是,心里盼望着能早日上尚老师的课。

到了二年级第二学期,终于盼来了尚老师,但没想到系里安排他上的不是花鸟画课,而是工笔创作课,这让人觉得奇怪。

尚涛先生于1994年赠予羊城晚报的作品《大头鱼》 

我特别不理解,这么好的花鸟画老师,还是擅长大写意画的,怎么来上工笔课呢?更为疑惑的是,此前我们上了宋画临摹课,基本掌握了工笔画的高染与低染,还有几种传统的线描勾法,本以为到了这一创作课,就可以派上用场,没想到尚老师一上课就把这规矩打破了。

他郑重其事地说:工笔的本意就应该理解为制作,工笔的概念就是“制作”的概念,制作方式可以根据入画的对象而定。他还不断强调一句话:没有所谓的方法,只有不择手段!

尚老师的话不多,但他让学生们的思路开阔了。

每个人都找到了自己的“招”,很快作业交上去。集中观摩时系里的领导来了,一看,大有一人一品的况味!不过多数都是各种“材料”堆积拼凑出来的效果,有的连真的沙子都用上,这不是把传统弄丢了吗?

从系里领导讶异的表情看,明眼人都能猜出,肯定认为尚老师把学生们带“偏”带“坏”了。反正自打这课结束之后,系里再也没有安排尚老师上过工笔画课了。

不管如何,我对“制作”的兴趣,乃至后来对“实验水墨”的痴迷,完全是上尚老师的课逗出来的。这是我的收获,也是对尚涛老师第一次上课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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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尚老师的课,已经是大四了,这次是上花鸟画创作课。有必要介绍一下,我们82级这个班共16位学生,念到大三时系里决定分画科,即分为人物画、山水画、花鸟画三个学科,当时我被动员而“选择”了花鸟画。

同学有赵煜、杨红、王小燕、陈湘波与我,花鸟画科老师有陈章绩、尚涛、张治安、周彦生、方楚雄五位,相当于5位老师带我们5位学生。这一对一的授课条件,之后的广美再也没有比这届更为优越的了。

不过,那时85美术思潮波及全国,年轻人往往不满固有的教学现状,但是想变却又不知道如何变。恰逢尚老师上我们的课,他的艺术态度完全跟系里的教学要求不一致,他的艺术格调与学养让我十分崇拜。

尚涛

刚开始上课我还是自我感觉良好,因为我们刚在西双版纳采风写生近两个月,手头上积累了很多创作素材与构图,正想跃跃欲试。结果没想到我的许多想法都被尚老师否定,几乎没有一个构图被认可。

尚老师总是慢条斯理摇摇头:进入创作课了,不该停留在写生的感受上。

尚老师说的话不多,总是强调“创作”二字。这让我很困惑,心想:把写生素材收集好,构图安排好,不就是一幅创作吗?

我再三请教他到底何谓创作,尚老师想回应我却找不到合适的词,不断用手比划,更让我晕了。

我每隔几天便拿出几个草图来,尚老师依然是摇头:素材虽好,但画出来不等于是创作。这话让我愈发糊涂,选题迟迟得不到尚老师的肯定,心里觉得有负担。

那些日子里,我们班刚好在对面昌岗小学开设绘画兴趣班,其实目的就是勤工俭学。轮到我上课,我便裁了十几张一平尺的宣纸发给学生,把他们领到美院大楼旁的竹林下,要求每个人都对竹子写生。

没想到儿童的创造力那么强,画出各种不同凡响的竹子,且墨色自然,有大师的神韵,一下子打破了我对传统画竹的认知。我仿佛脑门大开,从儿童画中获得一种无所畏惧的状态,跟着感觉走,尽力打破物象形态的极限,直指心性的涂抹了好几幅。

尚老师一见大为叫好:这就对了!对了!看出尚老师很激动,我也觉得受益匪浅。

接下来又是系里观摩打分时刻,出乎意料的是系里个别传统派看完之后,又觉得尚老师将我们带“坏”了,很不客气地直接让我将画取下来,换上别的画,不然后果自负。

我纳闷了,只好去问尚老师,尚老师说:我觉得你画得很好,完全符合课程要求,至于听我的还是听系领导的,你自己拿主意吧!那时候的我年少气盛,不懂世事,只想求新求奇,便选择了听尚老师的。

自此,我在系里失宠了,到了毕业创作阶段,系里领导每观摩到了我这里,都绕过躲开,既没人表扬也没有批评,任由我自生自灭。

我只能凭感觉按着尚老师所肯定的画路进行到底。见到班里画工笔的一天天循序渐进地出效果,我的日子更不好过,买来一刀宣纸每天不断地画又不断地撕,可以说是惨淡经营。

 3 

两个月后,我终于完成人生第一幅大写意作品《岭南花果》四屏。始料不及的是,作品在毕业创作展上竟大出效果,从校里到校外,从传统到前卫,同行师友均对我的作品赞赏有加,可以说是大获成功,一鸣惊人。

然而,尚老师在上完我们那一次花鸟创作课之后,系里再也没安排尚老师上过花鸟创作课了,而是直接安排他带书法研究生,没多久他就调到广东画院成为专职画家。到底是不是怕尚老师带“坏”学生?至今不得而知。毕竟,一切全凭我个人的猜想。

不管怎么说,作为尚涛老师的学生,我是幸运的,在尚老师那里,我至少学会不赖于眼睛观察来作画,学会不轻易满足现状,而是不断开拓语言的边界,始终追求大写意的自在与洒脱。

可以肯定地说,是尚涛老师引我步入艺术之门。

“取诸怀抱——尚涛水墨作品展”现场

两个月前,我返广州与老先生们欢聚见面,一进门就看到坐在轮椅上的尚涛老师向我招手。毕竟好几年没见面了,我怕他认错人,靠近时正想自我介绍,他却直呼我的名字,不断地点头,很释怀的样子,让我万分感动。

没想到这温馨时光,竟是与尚老师的最后的惜别!日前惊闻汤小铭先生走了,只隔一天又听到尚涛老师仙逝,怎不让人揪心。

考上广美受教于尚老师,是我的福气。此刻,作为学生,我记下这段往昔遇师求学的感受,作为对尚涛老师永久的怀念。

尚涛老师,一路走好!(更多新闻资讯,请关注羊城派 pai.ycwb.com)

来源 | 羊城晚报•羊城派
责编 | 孙 磊
校对 | 潘丽玲

编辑:孙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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