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罗韬
范宽生活在华山、终南山之间,深得崇山峻岭的恩惠。这幅《溪山行旅图》,近景是世俗的行旅,如闻得得马蹄声,山上神秘幽深,如神仙之所居。它以厚密的雨点皴,中锋短线,积墨而成;加上饱满的构图——大山居于中,占满画面,正如郭若虚所评,“峰峦浑厚,势状雄强”,全景静穆深沉,似乎时间是静止的,其中自有一种永恒深邃之境!西方审美说崇高都有一种“黑黑笨笨”之感,这与中国画讲厚、重、拙以追求雄浑,其理相近。分量感,让《溪山行旅图》有一种崇高之美、雄浑之美。
绘画得江山之助,绘画的标准随风气而变。所以江山千古不易,而画风随时而转。
五代、北宋之交,是中国文人画的第一个高峰,荆浩、关仝、李成、范宽、董源、巨然,这些南北方的大家都在此时出现。其中,对后世之影响尤其大者,北派之典型为范宽,得雄浑厚实之旨,犹书法之有颜真卿;南派之开山为董源,极秀逸自然之妙,犹书法之有王羲之。
但值得注意的是,从苏轼、米芾开始,对范宽等北派画家都略有微词,或说“峰峦少秀气”,或说“微有俗气”,这与米芾批评颜真卿楷体的用语几乎是一样的。这些话的背后意味什么?这是文化话语南方化的一个表象。北宋是中国的经济文化从以关中为重心转变为以江南为重心的转折点。自此以后,关仝、范宽可说是关中文化的“夕阳无限好”,董源、巨然是江南文化的曙光初露。到“元四家”,江南山水更是如日中天,这都与“东南财富地,江浙人文薮”互为表里。总体风气亦渐减雄强,渐趋靡弱,而至明代尤甚。这是画风大势,也是国运之大势也。但是,风水轮转,文质递变,其实范宽并非俗气。风气轮回,到了柔媚之风不竞,范宽的河朔气象就会重放光辉。到明以后,龚贤、黄宾虹、李可染无不受其沾溉。
这就昭示这样一个文艺史的规律:经典作品与经典作家,都有两面性:一是永恒的审美价值,一是相对的模范价值。审美价值不朽;而模范价值有时而显,有时而隐,有时发生“正影响”,有时发生“负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