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 金羊网记者 何晶
说起当代艺术,大多数人的第一反应是:看不懂。如果将传统文脉和当代艺术放在一起呢?是会让人更摸不着头脑,还是能找到新的进入切口?
日前,上海视觉艺术学院主办“传统文脉当代演绎系列展”,首展“有美一人”在上海视觉艺术中心开幕。一群艺术家以菖蒲着手,将宋代文人的古老雅趣进行当代解读,试图探讨中国当代艺术的精神实质。
种菖蒲之风始于宋代,而在此之前,人们喜好兰花、梅花、牡丹等。宋代文人反其道而行之,独爱菖蒲清幽雅致的况味,将没有花香、没有树高的路边“贱草”,视作知识分子高尚的情操寄托和审美象征,代表着文人的高格品味。
“宋代文人的这种‘叛逆’行为,其实就是那时的‘当代艺术’。”策展人、上海视觉艺术学院客座教授林明杰告诉记者,“西方当代艺术有其自身的反叛和解构对象,而如今不少所谓中国的当代艺术,跟风模仿西方,批判的是人家的老祖宗,这多荒唐?我们是时候翻看自己的历史,探一探自己的根脉。实际上,很多传统艺术可以变革和演绎。”
上海视觉艺术学院美术学院·当代水墨研究院执行院长石墨也补充说:长期以来,我们习惯将当代艺术等同于西方艺术的思路,但任何一种新锐艺术的出现,都各有其源自的文脉。
“宋代文人的菖蒲审美从中国传统文脉中旁逸斜出、隽永高洁、独美一方。探索从中国传统文脉中萌生的中国当代艺术,并对它们进行当代新解读,传统文脉当代演绎是一个值得探索的大课题。”石墨说,这次展览希望借古代的菖蒲文化,探索今天中国当代艺术的前行方向。
记者在现场看到,展览布置得小而精。比如上海视觉艺术学院张雷平的作品《误种》,她告诉记者,她曾到西南地区采风,那儿的梯田给她留下了深刻印象,于是她用泥巴做了很小的梯田陶塑,又在小小的“田”里种下很小的菖蒲,取名“误种——误将菖蒲当粮种”。
而在另一件名叫《听草》的作品中,张雷平将菖蒲重在了各种形状的海螺里。她说,海螺是海洋文化的象征,菖蒲是山野文化的象征,两者融为一体意味着两种文化的对话:“听惯了大海的涛声,再来感受一下涧边小草的呼吸吧。”
展览现场不乏类似生动有趣又能引人思考的作品,一定程度上能打破人们对“中国当代艺术”的固有偏见。金羊网记者独家专访策展人林明杰,请他详述今天该如何理解当代艺术。
记者:本次展览是“传统文脉当代演绎”系列首展,策展这个系列的缘起是什么?
林明杰:回顾人类的美术史,不难发现,每一种新的艺术潮流的诞生,往往都被视某种离经叛道,但不管怎么叛逆,它都是在自己的文脉系统中诞生的,并和其所处的时代、环境有关系。因为艺术归根结底,是解决人的问题。
和科学一样,艺术也是人类文明进程中重要的推进力量。如果不这样理解,我们对艺术的理解,只停留在形式和皮毛,而看不到最根本的发展规律和本质。
改革开放以来,西方当代艺术对中国的艺术发展起到了相当大的影响。从积极方面说,推动了中国艺术的多元化,有助艺术家的思想解放,看到世界的丰富和多样性。
但同时,所谓“中国当代艺术”最大的问题,是对西方当代艺术语言、形式,乃至话题的模仿和跟随。缺乏真正诞生于我们的环境,延续中国传统文脉,具有反思精神的艺术。
继承和发展,是两个不可或缺的话题。如果没有继承,我们无从理解和正确把握艺术前辈曾达到的高度,如果我们不知道传统的高度在哪里,也就无法确立现在的高度。所以我们想到了传统文脉的当代演绎这个系列的展览,希望能做出一些思考。
记者:今天我们说当代艺术,很多普通观众其实很难进入的。从中国传统文脉切入,是否提供了一种新的理解当代艺术的可能?
林明杰:中国观众对当代艺术难以理解和接受,这话得分两头说。
首先,即便是西方当代艺术,也并不是被普遍接受和理解的。新艺术的出现都是对习惯性思维的突破。只有不断突破人类的思维习惯,我们才能开拓思想的新疆域,人类文明才能得到不断推进。
对新的艺术思维,一定会有理解和接受的过程。尤其是当代艺术,就像科学实验一样,有大量失败的作品。整个当代艺术发展的过程,也是淘汰的过程。艺术家有怎样的突破,如何得到公众理解,最后被大家接受和认可,这非常考验艺术家的功力。
中国当代艺术难以被接受,有部分自身原因。因为很多作品是模仿西方的。西方当代艺术针对的他们自己的文脉和时代背景,可以说是有争论对象的。而我们如果只是孤立地去模仿他们的争论,甚至模仿那种话语和腔调,就变得非常奇怪的。就好比你看见别人对着空气指手划脚,可能会觉得他疯了。
遗憾的是,中国做当代艺术做得好的艺术家太少了。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曾经举办过已故艺术家大同大张的展览,他有很多艺术方案,但最后没钱做出来。其中一个方案我听了特有感触。他说想做一个长方形水槽,蓄满水,拿一个电熨斗去熨水波,试图把水波纹熨平。
你说这是不是特可笑?拿电熨斗试图把水波纹熨平,只会适得其反,滚烫的电熨斗和水波接触肯定会浪花四溅。这非常有哲理,会让人想到很多。比如很多问题的解决方式,就像在拿电熨斗去烫水波纹。
这难理解吗?并不难理解,而且非常生动,也蛮嘲讽。好的当代艺术作品,会让人们有启发。
记者:在这次展览中,您个人最欣赏的作品有哪些?
林明杰:何曦的作品是一盆菖蒲,他用玻璃罩把它罩起来,不浇水,不晒太阳,他试图用影像把这盆菖蒲从生到底的过程记录下来。没想到,从今年9月14日直到展览开幕,这盆菖蒲依然活得郁郁葱葱。这盆菖蒲不死的生命力,和等待它死的愿望,就这么僵持住了,所以何曦给这个作品起名《僵持》。从这个角度,你说当代艺术难理解吗?其实并不难。
在《僵持》对面是秦岭的作品《草色》,他把菖蒲融入高温的玻璃液中,期待能做出特别效果的琉璃作品,但高温把菖蒲全烧飞了,连灰烬都看不见。当时他觉得很沮丧,认为这件作品废掉了。但我觉得很好,策展人的功能之一是发现作品的价值,我认为这个作品和何曦的《僵持》形成绝妙的反证。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这就和我们说的人生无常一样。
古人所说的人生无常,和今天我们说的无常,真不可同日而语。当代社会瞬息万变,每天充斥着大量的信息,出现各种预料不到的状况。当代艺术面对的就是极其无常的世界,从这个角度出发,更容易理解,为什么当代艺术会是这样的?是因为生活更无常了,艺术也在适应无常的社会,只是这种变化太迅速,我们还没来得及调整自己的思维,所以才会觉得,为什么这些作品这么怪?
其实奇怪的不是艺术,只是我们身在此山中。就好比今天科技带来的很多改变,全是古人无法想象的。
记者:为什么要选择菖蒲作为系列首展的切入点?有特殊的意义吗?
林明杰:这两年我零星养了几盆菖蒲,对菖蒲有一些了解,然后我慢慢回想,宋代苏东坡他们那些文人为什么要种菖蒲?他们还赏石,米芾提出“瘦、漏、皱、透”,苏东坡提出“丑”,今天玩石头的人都把他们的赏石标准视作“圣经”一般。但在北宋,这几个字,没一个好意思,全都不吉祥。古时,人们要吃饱都是大问题,在这样的环境下,讲求“瘦”是怎么回事?唐朝画家画的贵族都是胖胖的。但北宋文人很牛,他们跟习惯思维对着干,玩石头玩出了境界,现在看来非常有当代艺术的精神。
菖蒲也是同理。过去人们养花,大多爱养“富贵花”,牡丹、芍药、海棠之类,陶渊明“采菊东篱”下,那也是漂漂亮亮的小花。谁没事养野草啊?没妈的孩子像根草,草多低贱啊。北宋文人把这种当时看起来最“低贱”的植物,做了最高贵的处理。随着时代变迁,菖蒲从不起眼的小草,变成了文人雅物之一。他们将菖蒲换个载体和环境,放在窗明几净的环境中,最后菖蒲和焚香一样成了文人书房的标配。
这种创造精神非常值得今天的艺术家学习,不是学习外在的形式,而是内在的精神。今天我们的艺术界充满了陈词滥调、惰性思维和各种模仿。甚至连最讨厌模仿的当代艺术,我们也模仿。模仿当代,其实就失去了当代的意义。
真正的艺术应该是自然诞生的,是有助于突破习惯性思维的,有助于增强创造力的,能真正抚慰人心,反映内心世界的,包括表达我们的痛苦彷徨和困惑,当然也包括表达人类的智慧。
记者:最近迈阿密巴塞尔艺术展,意大利艺术家毛里齐奥•卡特兰的作品是
一根香蕉,拍出了12万美金,还被另一位自称是行为艺术家的大卫·达图纳吃掉了。而第三版香蕉的最新报价是15万美金。您怎么看这起艺术事件?普通观众可以从哪些角度去理解?
林明杰:一般来说,像这样的艺术品,更重要的是表达一个概念。对于艺术品,过去我们习惯是一幅画或是雕塑,而新锐艺术更多是一种思维。思维怎么卖呢?思维不值钱吗?这其中就很有趣。比如艺术家杜尚的小便池,他其实是对当时的艺术环境和迂腐的艺术观点进行嘲讽。而这只香蕉,或许也是艺术家对某些艺术现象的嘲讽或试探。
卡特兰这位作者曾经还做过一个黄金马桶,这是把荒诞做到了极致。现在则是一只低廉的香蕉,被胶布黏在了画廊的墙壁,放在巴塞尔艺博会上,就变成了艺术品。这其中蕴含了一些很有意思的思考空间。每个人都能从自己的角度去理解。或者这个艺术家也在等一个知音来和他对话。现在还有人把这根香蕉吃了,你说这互动多妙?
当然,我不知道这两个艺术家是不是商量好的,西方一些画廊的炒作能力非常强。这个炒作不是贬义,高级的炒作是有智慧的,能引发讨论和思考的炒作就很妙。但国内艺术市场的炒作,比如跟拍卖行说好炒一个价钱,拼命网上炒到上亿,其实也没用,没有任何智慧含量。
包括此前班克斯的画,拍卖完后立刻自毁,被锯成一条条的。就算是故意的炒作,那炒作多有趣,多机智。机智和幽默是当代艺术常用的手法,了解这一点,对很多作品就会比较容易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