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星星
元宵夜,女儿心不在焉,不容我催,饭扒得倍快。我还没吃完,她就万事俱备,站在门口恭候——出去放烟花。
我说:吃了元宵年就远了,要细嚼慢咽,年味才能源远流长。你囫囵吞枣,伤胃也伤岁啊。女儿撅起嘴,不理我。想必急不可耐,伤心了!我赶紧吃元宵。父亲说得没错,娃都没肝没肺。我咋就给忘了呢。跟女儿摆道理,还不是对“妞”弹琴,自讨没趣?
循着月光,女儿在前面跑,我在后面追。到了城郊广场,终于找到一轮圆月。
广场上,人多月少,熙熙攘攘。但丝毫不妨碍人们开心、快乐。人很怪,越是贫瘠,越是幸福。小时候,生活清贫,没钱买烟花,举着自制的火把,都能围着月亮乐呵一夜。城里不能玩火把,但不要紧,可以点灯笼,一样可以围着月亮延续古老的乐呵。
“有灯无月不娱人,有月无灯不算春。春到人间人似玉,灯烧月下月如银。满街珠翠游村女,沸地笙歌赛社神。不展芳尊开口笑,如何消得此良辰。”这是古人的元宵,也是今人的。对幸福的向往和追求,于时光,没有年岁远近之限;于人,没有长幼尊卑之别。
喷泉池成了许愿池,灯盏飘飘悠悠,恍若也在开口笑。女儿神情严肃,念念有词,放出灯。我问她许了什么愿?她懒得理我,示意我安静。这么神秘,保准又相中了商场里哪个公主,欲擒故纵,我也不问了。小样!到时你憋不住,自然会央求着告诉我。
有人拍我的肩膀:大兄弟,借个火。我打个激灵,看见一个老人,拿着一盏许愿灯。
他有六七十岁了。真是老顽童!还玩小孩的把戏。老人被我看得不好意思,嗫嚅道:今年出门早,没能在家陪孙子过十五。我就骗他,爷爷在城里放盏灯,看见灯就看见爷爷了。今个只顾想着买灯,忘了带火。唉!看我记性,真是不中用了……
原来他是务工者,来还孙子愿望的老人,看着那饱经风霜的脸,我想起父亲。
我也刚从乡下回来,某种程度上说,我离家回城,也是对父亲的还愿——我现在的生活,就是他希望的。但他又舍不得我们离开,背着我,和女儿咕叽半天都意犹未尽。
女儿说:爷爷,我帮你点。老人笑了,弯下腰,把灯掖在怀里,两手挡着风。许愿灯缓缓升空,老人的笑容慢慢舒展,烟花般绚烂。许愿灯越升越高,越来越小。老人的眼眯成一条缝,深邃的目光凝成一条线,紧紧箍着那个亮点。但他守不住时光,甚至那丝亮光。
“好了爷爷!别看了,你在这边看不见时,他在那边就能看见了。这是我爷爷说的!爷爷说了,我在城里放烟花,他坐在家门口也能看见。来!爷爷,我们一起放烟花吧……”
女儿看见我,忙捂住嘴。这就是她不肯告我的愿望吧?怪不得闹着买烟花!
老人拿着烟花,女儿点火,两人乐呵极了。东风夜放花千树,烟花明灭,我依稀看见故乡里的父亲,以及童年的我——他拿烟花,我点火,幸福烟花般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