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烟火的爱情最踏实

比翼齐飞 徐渭明 摄

我婆婆的娘家在肖家矸，上世纪四五十年代，这是非常贫困的小村落。

有一天，为了让孩子可以借机吃顿饱饭，太姥爷去拜把子兄弟家随礼便带上了自己的长孙女，也就是我的婆婆，他称作小玲子。那时小玲子年方17，圆脸蛋，大眼睛，梳着两个齐肩的小辫子，真是好看又善良。

太姥爷带着孙女儿来到办喜事的那家，太姥爷跟主人盘腿炕上聊天喝茶，小玲子就很主动地下厨帮着干活，看看切酸菜的跟不上，她拿把菜刀找了个菜板就切上了，不一会她的跟前就围了好几个取经的，大家惊奇这个漂亮的小姑娘刀法这么好，酸菜切得像割麦，齐茬茬又细又快，摆得像小麦垛，整整齐齐。大厨说，“这谁家姑娘，真可人儿。”坐炕上的太姥爷笑微微吧嗒着旱烟袋不语，拜把子兄弟接口说，“这是肖家矸老李家的孙女！”大伙就一片啧啧声，大有生女当如此的感叹。

本是帮了一会工，切了一板酸菜，吃了饭就归家，可却因此定下了一段姻缘。回家没几天，有媒人上门了，这媒人身份硬，就是太姥爷的把子兄弟，他还带来一个人，自己的侄子，是替侄子独生的儿子提亲，当然对象就是小玲子。听了把兄弟的介绍，再看看把兄弟的侄子，太姥爷很满意，虽然酒桌上一论，其实爷爷和姥爷家还有点偏亲，其实婆婆跟公公应该论姑侄，也就是说，要是从祖上论，他们是表兄妹，但因为出了五服，酒桌上也就哈哈一笑。婆婆听说是给自己说媒来了，早羞得跑掉，等到晚上回来，几个时辰之间，却是三生已定。

家长没意见，便是本人见面。头一次见面，婆婆便不满意，与自己心中的如意郎君相差太远，公公左眼球有点小毛病，俗称玻璃花，虽然于视力并无大碍，但影响美观，而且公公只有小学毕业，又有些木讷。回来闹了一阵，太姥爷说，赵家是忠厚人家，而且老太爷在黑龙江农场上班，你嫁过去就当家做主，有什么不好。

据婆婆说，也哭过几晚上，但想想自己爷爷都答应人家了，怎么好改口。本以为就这么枯枯燥燥嫁作人妇，没想到公公还给她来了个浪漫的小插曲，竟然在定亲那年春天，给她写了一封情书。某天黄昏，鸡鸭喂好，一大家子人正在吃饭，突然听见院子里有动静，婆婆的小妹妹腿快跑出去捡回一个塑料袋，一袋的黄杏还有一张信纸，上面只有一句话，“素玲，杏一点不酸，你尝尝。”弟弟们笑得喷饭，姥爷、姥姥、太姥爷只装作不知，姥姥悄悄打发婆婆出去看看，结果只有曲里拐弯的小巷，小路空无一人。

自那以后，不时有耨里、野鸡心、山枣，或者一束艳艳的杜鹃从天而降。多年以后，婆婆谈起，面色绯红如少女，她说，“你爸爸把酸字都写错了。”

公公婆婆结婚第二年就到黑龙江农场做工，生活很艰苦，可好歹能吃饱饭。第二年，我先生出生了，贫瘠的生活，婆婆奶水不够，孩子日夜哭闹，公公便骑车到一百多里地外的集镇去给孩子买黑饼干。有一次遇到大雨，骑得急，半路车链子断掉了，又找不到人修，冒着大雨半夜走到家。

我常常想象瓢泼大雨中，一个年轻的父亲黑夜里走在荒无人烟的山路上，家中是嗷嗷待哺的孩子，那是怎样的心情。可是，这艰难他们挺过来了。婆婆外向，能干性子急，公公内向话语迟，争争吵吵一辈子，最厉害的时候离婚二字也曾说出口，可最终都一笑泯恩仇。

有一年因为琐事，公公失手把婆婆的手打破了，自那以后，公公就从未让婆婆刷过碗。公公到我这里来，临走问他要带些什么，他说出来的一定是婆婆爱吃的。晚年公公喜欢肉食，尤其喜欢烀肘子，大夫告诫他不可吃多。婆婆就每星期只带他去中意的那家店买一次，还要在量上像哄小孩一样哄着他不许多吃。他们两个人领着小狗，手拉手，像年轻的情侣一样。婆婆背后含泪对我说，你爸爸的身体也没什么时日了，我也不想他太难过，吃点就吃点吧。公公离世那天，婆婆拉着他还尚温的手，哭得泣泪横流，她说：“哪怕让我整天伺候你，我也不怕，可你别丢下我啊！”

听了这话，我的眼泪涌得像小河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