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复礼:踏尽天涯路镜中皆化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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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画意与风景摄影结合
一个中国人,在遍及欧、亚、美、非各大洲的国际摄影展览会上先后夺得数百枚奖牌,蜚声国际摄影界,并不多见。这位大师,就是中国摄影家协会副主席、香港摄影家陈复礼。
陈复礼恰到好处地把风景摄影同中国画意结合起来,开拓了中国画意摄影的新天地。他1959年摄于桂林的《欸乃一声山水绿》和《漓江》,很值得重视。这是陈复礼艺术摄影中阶段性的标志。在这之前,他的作品多半是写实的,受西方写实手法的影响较深。如1952年摄于越南的《坚教》和1955年摄于香港的《流浪者》,前者是一张饱经风霜、仍坚定沉着的老人脸部占据了整个画面,突出了越南人民当时的奋斗精神;后者是一条在斑驳石路上踯躅而行的丧家之犬,衬托出无家可归的悲凉意境。虽然意境是有的,感情是丰满的,仍然不是中国画意的格调。而摄于桂林的上述两幅作品,开始了中国画意与风景摄影的结合。水光烟霭,小楫轻舟,群山漠漠,此景只有中国画中有,人间难得几回寻。无怪乎有人看了陈复礼的中国画意摄影后题诗曰:“疑云更疑雨,如画复如真。”这就言简意赅地点出了中国写意画同陈复礼此类作品的共同之处。
从此之后,陈复礼多次回内地,三游桂林,四上黄山,倾倒在最能体现中国画意境的山水之间,接连创作了《狮子林》《迎客松》《海外三峰》《春云乍展》《幽谷劲松》《雾绕黄山》《朝晖颂》《书僮山》《漓江春雨》等掌握中国画法运用的独特作品,成为“踏遍万里江山,镜下豪情百般”、在中国风景画意摄影领域独树一帜的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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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西洋的东西变成中国的
陈复礼从小爱好文艺,因为一个人有感情,文学艺术是表达的最好方式。但是,上世纪三十年代中期,他年方二十,侨居泰国,当一个商店的小伙计,借以谋生。经济条件不许可他从事破费甚多的摄影。他只能在店铺打烊之后,夜深人静之时,挑灯夜读。他特别对中国的诗词有兴趣,也读鲁迅的书。不知不觉地,文学修养逐渐培养起来,这对他以后的艺术发展是很有裨益的。在泰国为生活奋斗了十年,陈复礼迁居越南河内经商,这时虽然经济状况比以前充裕,但没有充裕时间来绘画作诗文。他忽然发现,摄影花的时间少,一按快门,大功告成。这虽然是幼稚的想法,但在当时却促使他买了个普通相机,到处记录下他认为美好的事物。“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他从此同摄影结下了不解之缘。
开头,他更多的是在技术上下工夫,什么控制色调啦,讲究采光啦。陈复礼是个求知欲十分旺盛的人。凡是会照相的,他都登门求教。一次,他偶尔在友人家发现一本四十年代在上海出版的摄影刊物《飞鹰》,是金石声编辑的,喜出望外,借来诵读,如获至宝。当时河内法文流行,他不懂法文,常常请人翻译,阅读书刊,或探讨问题。“海不辞水,所以成其大”。不要小看点滴的积累和一砖一石,这都是将来建筑高台的基础。
1955年开始,陈复礼把香港作为他新的生活基地,这也揭开了他业余摄影史上新的一页。香港的二十多年,陈复礼从中年进入花甲之年,他在摄影艺术上的创新、成就和名声伴随着摄影作品的独特风格而与日俱增,可以说是红透了摄影界。起初,他更多地热衷于国际摄影沙龙的活动。按照惯例,参加者需提供四幅本人的摄影作品,由委员会评定金牌、银牌、铜牌。这种活动轮流在许多国家举行,陈复礼的摄影佳作不断榜上有名,累计达数百次之多。通过森严的关卡,他成为英国皇家摄影学会高级会士。
陈复礼并不以此为满足。他要为个人的风格而搏斗,为民族风格而搏斗。摄影术是西方传入我国的,是化学和光学现代科学发展的产物,怎样把西洋的东西变成中国的,有中国特色的。陈复礼近二十年对中国乃至世界摄影艺术的一个大贡献就在于,他在中国画意摄影这条大道上迈开了坚实的有分量的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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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影创作的重要座右铭
陈复礼认为,在色调应用上,在空白布局上,在散点透视上,中国山水画可以同画意摄影相通。在色调应用上,中国山水画主要用浓淡的墨线来区分物体的面和表现物体的质感,这跟黑白摄影运用单色表现物体的质感和立体感是极相似的,因为只有物体的简化和提炼才能烘托它的神韵。陈复礼1962年摄于黄山的《朝晖颂》,巧妙地运用了中国画繁中求简、虚实相衬、浓淡相宜、藏露结合的传统手法,充分体现了中国风格和中国气派。
关于空白部位的出现,本是中国画布局上的特点,这同西洋画的各个部分均须有景物填满是各有千秋的。陈复礼主张,“在风景照片里运用空白,掌握中国画法运用的原则,会收到加强深度、渲染画面的意境,使读者产生联想的效果。”陈复礼还常常在中国山水风景作品上题词(这同他对中国古典诗词的运用自如有关)盖印,这也是中国的风格。
关于透视的问题,西洋画是以焦点透视来构图的。但摄影机如果用广角镜头来拍摄风景,就既有俯视角和平视角,也有仰视角,三种视角同时出现在一张照片中。因此,陈复礼认为,“只要我们画意摄影家有足够的胆识来创作,利用像两只活动眼睛的视角,以散点的透视和放弃地平线的限制,做成无比广阔灵活的画面,这也使观者仿佛置身于画图之上,有天下尽收眼底的感觉和气概。”
认真,严谨,一丝不苟,精益求精,这是陈复礼摄影创作的重要座右铭。摄影不同于绘画,是一按而就的,是在几十分之一秒之内完成初期创作的。当然这一按的动作,也是经过慎重推敲而不是随心所欲的。但是,陈复礼在冲洗和经过严格剪裁之后,每每把放大的作品挂在居室墙上,不仅本人反复思索,而且征求友人和家人的意见,等于由一个无形的没有正式成员的评判委员会进行初审,有时一个星期,有时一两个月,才决定最后的画面。他说:“作品创作完成后,如果连看半个月还有味道,大概是站得住的,如果几天之后就不想看了,那么就坚决舍弃,毫不可惜。”这就是艺术上的“宁缺毋滥”。
陈复礼创作态度的认真和艰苦,感动了很多人。1977年初冬,海拔三千米的峨眉山早已大雪封山,年过六旬的陈复礼坚决登山,上到海拔两千多米的高处,气温降到零下十几摄氏度,白天身背三架不同焦距镜头的相机进行创作,夜宿四面透风的木屋内,虽然盖上三层棉被和一件羊皮大衣仍没有暖意,只好喝酒御寒,无法入眠,但他次日天不亮就起身,寻求清晨山景之美。为了等待一个机遇,静候几个小时,他已经习以为常。
唐弢在观赏陈复礼作品后题诗曰:“踏尽天涯路,镜中皆化身”。《陈复礼摄影集》反映了陈复礼先生三十年的创作之路,从中看到他的起步、探索和追求,观赏他的创新和成就。归根结蒂,可以从陈复礼多年来把镜头对准的角度、广度和高度中,探测到这位摄影家的思想境界和艺术水平的演变和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