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明耻 一代名丑 也识人生愁滋味
许明耻《闹窑》剧照。图据四川省川剧院
许明耻扮相。
许明耻《裁衣》剧照。图据四川省川剧院
1946年,抗战胜利后不久。作为大后方,重庆百废待兴,民众欢欣鼓舞。许家迎来了他们的第二个儿子,为了牢记中华民族遭遇的灾难和耻辱,父亲为他取名“明耻”,以此铭记历史。“父亲是个教书先生,他身上有股文人气,希望我不忘国耻。”许明耻回忆说,父亲爱听戏,尤爱京剧,家里的京剧唱片成日没有断过。耳濡目染,他从小就能跟着父亲哼一两句。几十年过去,聊起幼时听过的京剧,他尚能张口唱来。
许明耻十分聪慧,进小学后,由于贪玩好耍,“常读望天书”,但被老师突然抽问,却又能对答如流。由此,进入中学却获得了为数不多的保送名额。
本来一切顺理成章,读中学、考大学,作为教师的父亲也许为他拟定了一条再普通不过的人生,从未想过自己今后几十年会与戏剧扯上关联。哪知1958年,突生变故,家庭逢难,支离破碎。母亲带着哥哥离家而走,遭受诘难的父亲难保自身,只能忍痛将许明耻送往成都姑妈家。
弃学入戏 家人惊叹“这孩子完了”
1958年,12岁的许明耻离开重庆来到成都,本以为能顺遂,好歹安安分分把书念下去。但由于历史原因,读书却成了个大问题,再加上当时姑妈家也生活困难,少年许明耻感受到了生活乃至人生的巨大压力。
恰逢那年整个西南川剧界都在谋求改革,为了挽救川剧,计划在成都办一个新型的实验学校,开设科班以代替过去旧式的剧团带班模式。1959年,已经正式成立的四川省川剧学校对外招生,并承诺给学戏的学生一定经济补贴。
在经济困难和学业受阻的双重压力下,许明耻决心来川剧学校报考,没曾想老师皆认为他颇有天赋,予以录用。
许明耻家中无人学戏,家人得知他竟然放弃学业,进入剧院,颇为吃惊,纷纷惊叹:“这孩子此生完了。”
然而许明耻却用几十年的光阴证明了自己不仅没有“完了”,还获得了许多成就。在川剧丑角艺术边缘化的今天,许明耻尚能与蓝光临、晓艇等各大川剧名角比肩而立。提起川剧丑角,许明耻已是绕不开的重要人物。
回望过去,许明耻十分郑重地说:“当年学戏确实是一个被迫的选择,经济困难,也读不了书,但是现在我并不后悔。历史给了我生活上一些取舍,但是这个取舍给了我丰富多彩的生活和现在的成就。我进入戏剧行业很偶然,但是如今的我回望曾经,只有感谢。”
天赋异禀 适合继承王国仁绝学
1959年,年仅13岁的许明耻正式离家进入四川省川剧学校,聪慧的许明耻学起戏来相当快,往往是老师在课堂上唱一遍,他立马就能有样学样。当时川剧学校的老师对许明耻都十分青睐,完全是班里的“尖子生”。
川剧学校不以剧团带班,而采用新型的科班模式,老师教课,学生学戏。当时川剧界的名家周企何、陈全波、王国仁等都为许明耻讲过戏。
“当时取消了过去传统的拜师的说法,所以没有师徒的概念,但我的戏剧生涯主要师从两位名师,一是王国仁,二是陈全波。”
1961年,“川剧名丑”王国仁罹患肝癌,为了对王国仁的戏剧进行紧急抢救,川剧学校将他从雅安调回成都任教。那时的王国仁已是肝癌晚期,但是他心中对戏剧的热血未凉,渴望将自己的一身本领传给有天赋的人。
川剧学校立刻想到了当时被称为“神童”的许明耻,学戏快、人也机灵,十分适合继承王国仁的绝学。虽然二人相处不过短短数月,但在许明耻的心里,王国仁是他敬重的恩师,让他此生难忘,一辈子怀念。
“现在提起王国仁先生,我依然很想念他,他很伟大。”许明耻说,“那时王先生已经是癌症晚期,每天痛得睡不着,背着被子在学校跑圈。看见我,就跟我说,明耻,陪我跑一圈吧。我就在学校里面陪他跑步。”
倾囊相授 传其生命最后的余温
肝癌晚期,痛苦异常,王国仁无法沾床,一碰就疼,王国仁只能在操场靠走动缓解疼痛。在他生命的最后几个月,他如春蚕吐丝般,将最后的余温给了许明耻。《邱旺告贫》、《骂相》等好几个名剧,都是由王国仁口传心授。
“王先生非常慈爱,只教我戏,其余没有任何要求。他人很有趣,心也宽大,总是戴顶白草帽,是个很新派的人物。我发表了很多他的作品,就是为了铭记他。”
被称为川剧奇才,“红灯教主”王国仁能编、能导、能演。很多剧本都是他亲自写的。剧团要是穷困,大家就会说,王老师写个戏吧。
“他写一个戏立刻就能卖满座,很有号召力,非常有名。”许明耻说,提起恩师,除了永久的怀念,还有崇拜。
“那个时代流行的《人猿泰山》,和川剧八竿子打不着的,他都能编来演。我现在在做英语川剧,王国仁老师其实很早就尝试过,他用英语和四川话夹杂在一起来表演,新鲜有趣,川大的学生不上晚自习都要去看他的戏。接地气,能跟上形势,他是很了不起的一个大艺术家。”
1961年10月,王国仁因肝癌去世。送去火化时,因他个子高大无法放入火匣。由于周身硬化,殡仪馆的人使尽了力气。“我走上前去,在他耳边说了句,王老师,您一路走好。然后轻轻的一下就放了进去。我印象十分深刻,大概是我们之间的师生情谊吧。”
人生转折
自我抒怀白马关对唱庞统
1962年,在四川省川剧学校学戏数年的许明耻因技法精湛、唱功了得,被调入四川省川剧院。16岁的少年意气风发,正是大展拳脚的好时机。四川文艺界对川剧颇为重视,那时业界内人人都认识“神童”许明耻,请他演出的多了,经济自然不再成为负担,吃得好、穿得暖。
1963年国庆,许明耻有幸获邀前往北京表演及观礼。站在观礼台上,许明耻是最年轻的川剧演员,他见到了许多国家领导人。看着台下的人群和台上的自己,那一刻他的心里觉得特别充实。
少年不识愁滋味
“三进中南海演出,那个心情不得了啊,那么多大人物和我在一起,年轻气盛,觉得以后肯定更加光荣。”少年许明耻对未来充满了憧憬。
然而,历史的车轮碾碎了少年心中的梦想。遭逢十年动乱,许明耻被告知不能继续待在川剧院表演,要重新分配。
“人呐,都是跌宕起伏的!”多年后的现在,许明耻依然感叹当年那种从天上掉到地下的感觉,“只是那个时候年少罢了,不识愁滋味。”
他拿起地图一翻,觉得绵阳离成都看起来不远,便请示去绵阳,谁曾想,这一去就是19年。
初去,许明耻被分配到白马关种地。那里有座破庙,没人打理,已经满布灰尘,只有凑近了看,才发现是庞统的庙。庙中供奉着东汉末年,刘备帐中重要谋士庞统。
建安十九年,刘备包围雒城(现今的德阳广汉一带),庞统率众攻城,不幸中飞箭身亡,死时年仅36岁。刘备极为痛惜,说起庞统便声泪俱下。现今庞统祠墓,作为清代古建筑,已纳入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其正门、侧门皆刻有楹联匾对:“明知落凤存先帝,甘让卧龙作老臣。”
川剧中有许多关于庞统的唱段,许明耻心中豁达,见庞统灰头土脸无人打理,仿佛和自己处境相似。他便一人自娱自乐,在破庙的土台上唱起了庞统的戏,一人一像相映成趣。
“那个时候很绝望啊,只能变着法子自我宽慰,自我陶醉。跟庞老先生对话,仿佛能解些许哀愁。”
川剧也有“流行风”
春去秋来,所种花生都已丰收,许明耻在破庙里和庞统古今对话一年,前方传来了转机。当时要求全国学习样板戏,因绵阳剧团人才不足,文化水平相对较低,很多剧本学不下来。绵阳剧团这才想起了在白马关种地的许明耻,急急将他调回绵阳学习《红灯记》。他幼年本就随父亲听京剧长大,学起这些自不费力,很快就上手。
从白马关调至绵阳剧团后,许明耻以其扎实的戏剧功力重新在绵阳扎稳了根基。生活渐渐安宁,他开始追求更艺术性的发展。上世纪80年代,磁带、录像等音像文化艺术开始流行,许明耻心里暗自琢磨,自己在舞台上唱一出戏,哪怕再卖座,能够看到的人也非常有限。流行文化传入,传统文化开始式微,如果川剧艺术也能录入磁带录像里,看到的人总比在剧院里多得多。
“我是第一个去做川剧磁带光碟的。当时我想的就是,现在的科技手段,观众群特别广,比我在绵阳唱一场戏的传播量广多了。所以我想利用这些高科技手段去传播我们优秀的川剧。”
在许明耻的努力下,川剧《邱旺告贫》的卡带被制作出来,在四川地区反响不错,同时也畅销。随后,更多的川剧被制作成卡带传播,许明耻的名声也越来越响亮。演出机会接踵而来,不仅在绵阳,也同时受邀到成都表演。
日子久了,许明耻还是想回成都。几经申请辗转,1983年,许明耻被调回成都,但是不能继续担任川剧院演员。
“当时教师资源稀缺,学校需要、社会需要,所以就到川剧学校当老师去了。”从此,他放弃演戏,走上讲台,开始了30余年的川剧教师生涯。
|名家档案|
许明耻 ,1946年生于重庆,非物质文化遗产川剧项目代表性传承人,国家一级演员,四川艺术职业学院教授。工丑角,师承陈全波、王国仁等著名川剧丑角名家,优秀代表剧目有《邱旺告贫》《裁衣》《花子骂相》等。在荣获文化部“文华大奖”、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的川剧《死水微澜》中饰演顾天成一角,并获“上海白玉兰戏剧表演艺术最佳配角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