徜徉在瓦尔登湖畔
作者:曹积三
不朽的梭罗曾言辞凿凿地说:“只有在瓦尔登湖畔,才能离上帝和天堂最近。”我想,一定有许多人如我一样,是受到这句话的诱惑,才去一睹瓦尔登湖的芳容的。
瓦尔登湖在哈佛大学西北,离康科德小镇不远的地方。
一路的秋雨,临近瓦尔登湖时,终于停了。入眼的这泓名湖,鲜灵翠绿,水波不兴,远处与林木相接的地方,腾起雾霭,似有一道白练横亘在氤氲中。兀地,有两只白色的水鸟鸣叫着,从湖边展翅飞起,又落到远处的岸边。人说,这湖中有鲈鱼、鳟鱼、银鱼、猫鱼和太阳鱼等多种可食的鱼儿,是禽鸟争相觅食的天堂。当年,梭罗就常常划着小船到湖中捕鱼,然后,在湖边架木,燃火,烤鱼,煮鱼汤,享受上帝赐于的惠泽。
沿着湖边的沙滩徜徉而去,空气中弥漫着湿漉漉的草气和松香,但见经霜的林木,色彩绚丽,斑红灿斓,颇像东山魁夷的丙烯画,让人想起故乡的五花山。放眼四围,植被保护得相当之好,尽管秋色已深,枝叶斑驳,但仍可想见夏日枝繁叶茂、葳蕤壮观的景象。梭罗在这儿自我流放的时候,曾故意放了一把火,燃得白松、赤杨“劈啪”作响,见火蛇飞腾,从近处的树梢蹿到远处的树梢,汇成一片火海,他竟在高处手舞足蹈,事后,还喜不自持地说:“只有我一个人看到了那美妙的景象,真是福气!”也许是上帝对他的特殊眷顾,让这场火毁了三百多英亩林木后就渐渐地熄灭了。可要一直烧下去,肯定会连同他一起吞噬,难道他没有想过?梭罗真是个怪人!
怪人走了,四十五岁时因肺疾走了,离开我们已经一百五十多年了。在瓦尔登湖北面的林子里,我找到了与他等高的铜铸塑像,落在那肩头的雨迹还湿着,头上、脸颊都滴着水……我很想为它擦拭一下,可又觉失礼,因为那是一种打扰。在塑像身后的山坡上,是依据当年的样子仿造的小木屋,它被高高的漆树、核桃树和北美油松掩映着,透着一种满地金叶唱大风的沧桑感。小木屋里,陈设依旧,一张简陋的桌子,一张木床和简单的炊具。我们的哲人就栖身在这儿,度过两年两个月又两天的时光,探究人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应该怎样活着;如何敬畏万物,成为自然的朋友……
其实,瓦尔登湖并不大,水面不过六十公顷左右,若不是因了梭罗,它恐怕永远也不会有什么名气,自从梭罗成了它的灵魂,才崭露了头角。此湖并非远离尘世,距梭罗在康科德的家,只有步行十分钟的路。他在湖畔木屋隐居的那阵子,常常回家,甩开嘴巴,狼吞虎咽,将母亲的点心罐子吃个底儿朝天;亦师亦友的艾默生夫人也隔三岔五将蛋糕、火鸡肉和龙虾送到林子里,给他打牙祭。
梭罗在林中度日,虽说是隐居,但并非远离社会,脱离了人群。其间,他以“瓦尔登湖”为名,组织了一个文学社,经常在康科德举办诗人、哲人的文友小聚。他的朋友圈很广,苦力“红脖子”、湖上的渔夫、林中的猎人、四处游荡的商人都在其中,他们都与“隐士”谈得来,且谈得痛快淋漓,湖边的草地、月下的篝火旁,是他们谈天说地的场所;小木屋里经常高朋满座,响着欢声笑语。当西印度群岛传来奴隶解放的消息时,一向反对奴隶制的梭罗,在小木屋里,开了个相当热闹的派对,从傍晚一直狂欢到黎明。
梭罗为什么要在瓦尔登湖隐居?据说那时他的心境很糟。失恋,是个重要原因。他与胞兄亨利同时爱上了十七岁的女郎艾伦·西华尔,成了情敌,而艾伦姑娘却嫁给了牧师,这让梭罗跌入绝望的深渊,几乎不能自拔;接着,胞兄亨利被刀片割了个小口子,却染上致命的细菌,命丧黄泉,这无常的人生,再一次打击了他;更沮丧的是,他因抗缴政府不合理的人头税,竟被关进牢狱,又一次让他看到世间的丑恶与不平。
于是,这位哈佛大学的毕业生,在国家独立日那一天,从打响独立战争第一枪的康科德,愤然走进当时人迹罕至的莽林,来到瓦尔登湖畔隐居,成了探究人与自然、人与社会的另一种斗士。
瓦尔登湖,是梭罗心中的圣湖,他不仅赋予其神奇的传说,而且对那四季变换的美妙景色,心醉神痴。春来布谷声声,湖亮林翠,他泛舟湖上,在月光下,吹着长笛,美哉,悠哉……夏日百树争秀,湖光潋滟,他裸身躺在一个人的沙滩上,晒得周身酥软,偶尔,乜斜着眼睛,瞧那跳出湖面的毛利鱼……秋风一吹,千红万紫的霜叶,染得满湖彩光。碧空里南旋雁阵的倒影,在湖面闪动着,他坐在探进湖中的老树干上,忘情地看着,竟忘记了手中的鱼竿,大鳟鱼险些将他拖进湖中……冬天雪花儿飘飘,梭罗说那是上帝亲手撒下的梅花,在湖上的半空绽放,然后化作了湖中水,令其永不干涸。他总是把那上帝的梅花搜集起来,烹煮梅花咖啡;圣诞节时又用它堆成圣诞老人、神鹿和许多的小雪人,从湖边直排到小木屋前……
这每一个瞬间,都让他感受到大自然的恩赐,上帝的抚爱,天人合一的快乐。
瓦尔登湖四季轮替,尽管冬有暴雪,春有朔风,夏有虐雨,秋有严霜,然而,唯有那湖水,不理会这一切,静静地躺在那里,平平展展,坦坦荡荡,淡定如常。梭罗敬畏它,礼赞它,称“它是大地之眼,人们注视着湖泊,就可以测量出自己天性的深浅”。他由衷地慨叹:“湖与我们的生命相比,不知美了多少;跟我们的性格相比,不知透明了多少!”也许,就是这泓湖水,让“隐士”悟到了一种精神,一种品格,一种境界。于是,他那颗哀伤躁动的心,终于平静了下来,平静得如那湖水。
在湖畔,他种庄稼,捕鱼,采蘑菇,拾松子,辛勤劳作,自给自足;他喝着从湖中舀来的水,滋润着五脏六腑和周身的血肉。他与那一枝一果对话,与那一草一木聊天儿,与枝头的红鸟、草间的乌龟谈心,与林中的鹿、狐狸和刺猬打招呼……
“呀!”他不禁大呼了一声,原来这一切都有灵性!它们与人一样,都是上帝放在地球上的人类之友!
他醒悟了!“为了一杯朗姆酒出卖他们所享有的那一份自然之美”有多么的可怕。
他看透了!“要是人们都脱光了衣服,他们相对的等级地位还能保持到什么程度?在这种情况下,你能否在一群文明人里面确切地说出哪些人属于最受尊敬的阶级?”
他并非调侃!“我听说过有这么一条狗,它对凡是穿着衣服、走近主人房屋的任何陌生人都吠叫起来,可却很容易让一个光着身子的小偷弄得一声不叫。”
物欲、官爵、名利有多么的可笑!
梭罗的呐喊是如此的震天撼地:“不必给我爱,不必给我钱,不必给我名誉,给我真理吧!”
这一刻,他接近了上帝,望见了天堂。
就这样,在瓦尔登湖畔,诞生了一部倡导人类纯美生活的圣文《瓦尔登湖》。
艾默生赋诗赞道:
“仿佛是清风送来了他,
仿佛是麻雀教会了他,
仿佛是神秘的路标指引着他,
觅见了远方土壤中怒放的兰花。”
心头吟诵着这首诗,带着对梭罗的敬意,我离开了瓦尔登湖,可我的心却仍在那里徜徉……(曹积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