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因决定我的命?
乐倚萍
有别于其他科学,基因相关的研究,不仅在实验室里炙手可热,普通人也很关注该领域。它的应用前景太广阔了。假基因之手,人类简直要无所不能了:今日医学界的不治之症将有法可依,改善、优化、甚至创造人类都不再遥远,难怪有人说,“后人类时代”将至。
果真如此吗?肿瘤专家、知名科普作家悉达多·穆克吉继《众病之王:癌症传》之后,又推出新作《基因传:众生之源》(中信出版社),细细阐述基因的前世今生。作者坦言,他和他的家人对医学领域的关注,很大程度上是基于对家族遗传病的担忧:父亲的几个兄弟性格各异、禀赋各异,却都有不同程度的精神问题,这会是穆克吉家族的宿命吗?基因研究给出了部分解释。而作为一个前沿领域的学者,穆克吉保持相当的理性,认为我们应当先了解基因的本质,再让他为己所用。过度的简化和过分的畏惧一样,都是不足取的。
伴随先贤的创见和谬误,我们似乎窥见了遗传的奥秘,了解了大气原始汤是如何一步步酝酿出DNA,尔后又如何进化出高等动物的,甚至可以检测、编辑特定的DNA。然而基因并非独立存在的。就像一个渴望与外界交流的孩子,他自身的成长固然在改变他,与周围人的互动同样在影响他,连父母或者他自己都未必完全了解他。只知,他是神奇的、潜能无限的。
穆克吉用一个循环图来表达基因与周遭的互动:基因可以编码核糖核酸,其生成的蛋白质能够维持并调节生物活动;另一方面,生物体也可以通过感知环境来影响蛋白质的合成,反过来调控基因。我们可以说,基因决定了我们是什么样的人,构成了我们的优势和弱点;也可以说,我们的活动改变了基因,这是同卵双胞胎为何有不同命运的原因。
一样是基因突变,有些受欢迎,像符合主流审美的五官比例;有些令人避之不及,像重大遗传病。本质上,“突变是保持人类本质的必要条件”,它让我们能适应各种环境,生存繁衍。穆克吉和不少遗传学家都认为,疾病其实是基因和环境的错配,人为的改变应当慎之又慎。
当我们迫不及待地想要倚仗基因的力量来解决医学难题时,穆克吉提醒我们,首先要对它有一个客观的认识,不低估、不幻想、不好大喜功。科学史上,由于过度简化问题导致的灾难性后果不胜枚举,譬如为了控制虫害,引入外来物种,结果引发更棘手的难题。基因也一样,它的功能太强大了,能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甚至祖祖孙孙无穷匮;但若低估了它,要改正错误,也几无可能。对美好的愿景还得三思。
比方说,古代君王渴盼的长生不老药,c-myc基因就提供了一个思路。它可以诱导成体细胞转化为胚胎样状态,也就是传说中的“返老还童”。科学家利用它将青蛙细胞转为了蝌蚪。可是细胞的永生和无限增殖,却是恶性肿瘤的典型特征,因此myc也是一个致癌基因!医学史上有名的基辛格案为基因治疗笼上的阴霾。草率的临床实验夺走了患者的生命,它反映的是基因治疗狂热时期广泛的好大喜功。基辛格的父亲从此奔走呼号,告诫人们理性评估基因治疗。
现在乃至将来,被称为“后基因组时代”来临,我们会有越来越多的机会自己做选择。那么我们能利用好选择机会,不让自己后悔吗?上世纪七十年代曾有这样一个案例:一对夫妇产下夭折的病儿,再次怀孕前咨询了医生,但未被告知遗传病的风险,结果再次生下病儿。这对夫妇起诉医生并胜诉,理由听起来很诡异:因错误致人出生。
而我们要面临的选择恐怕比生与死更复杂,当科学家找出更多跟特定疾病关联的基因,一个新词汇应运而生:预生存者,它代表某些疾病关联基因的携带者。譬如研究比较多的BRCA1突变基因,它跟乳腺癌相关。携带者的患病风险较常人提升了十倍,尽管它不等同于必然患病,有人还是采取了激进的手段:切除乳腺。此外,还有一些选择:长期激素防治、加强筛查的频度、静观其变,无论哪种选择,很多人因之忐忑终生。
由是观之,基因研究的发展真的让我们生活得更好了吗?无论基因研究的过去还是未来,阴暗面都本质相似:优生学、种族学,都是假科学名目的政治工具;有识之士们对未来的担忧,诸如基因改造过的“后人类”,反映了我们欲壑难填的劣根性。归根到底,人类真正的难题,恐怕不是发展技术改造基因,而是如何在伦理上找到适度的平衡。不把科学当作为所欲为的工具,人类才有可能主宰自己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