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吴小攀
当下,文艺发展已进入一个新阶段,从创作对象、创作主体、表达形式、承载观念、发布平台、传播媒介到接受群体,整个生态链都呈现出不同以往的新特征,这就是“新大众文艺”。从评论和管理的角度来看,新大众文艺需要扶持、期待、倡导,更要看到其仍有提升的空间。
古已有之的“大众化”
文艺创作自古就有雅俗之分,以中国而言,春秋前后出现的《诗经》分风、雅、颂三体。从创作主体、目的、风格等层面来看,“雅”“颂”或可比附成后来通称为“雅”的精英创作,“风”约等于当今的“俗”的大众文艺创作,一部文艺史基本上就是雅俗两路的交替起伏史。
“大众文艺”这个概念最迟从上世纪20年代就已经出现,但当时的“大众”主要是就受众而言,包含启蒙(科学与民主)的意味,即精英创作者一改之前的文言传统,以白话文为主要载体创作出文艺作品去启蒙大众,当然,在这过程中,市场化因素也起到重要作用。
从五四开始到之后相当长的时间里,文艺创作及传播的链条仍是单向度的,是少数人面向多数人的启蒙。因为教育程度及社会传播生态所限,知识一如既往仍是一种权力,而且分层——大知识分子启蒙小知识分子,小知识分子启蒙大众,圈层不断扩大,效用层层递减,“大众文艺”更多的是一种远景。
上世纪40年代初,主要是在陕北根据地,“化大众”成了急迫的现实要求,“大众化”也有了现实的基础。几个关于文艺的“经”与“权”问题凸显:为大众或为艺术?普及或提高?颂扬或揭露?这些问题其实或隐或显仍延续着传统的雅俗之辨。在“化大众”的目标下,“大众化”成为必然的选择。前有赵树理、后有柳青,前有街头剧、后有样板戏,以及其他一系列不同体裁形式的文艺创作,成为当时大众文艺的代表。
何为新大众文艺?
“新”是相对于“旧”而言的。在传统的大众文艺创作中,不仅创作主体是“专业”的,而且形成面向大众(市场)、以编辑审发为中心节点的传播模式。从上世纪90年代开始,以手机、电脑为主要媒介的新媒体构建起网状传播形态,逐渐颠覆了旧的文艺生态,新大众文艺由此成长起来。
新大众文艺之“新”固然在时间节点、创作主体、创作题材、创作手法、接受主体等方面,但更根本的是新的传播媒介及传播形式的出现和普及,以及由此催生的新文艺生态。旧的那种由精英把持的单向狭窄的创作-审查-编辑-印刷-发行的单向传播(发表、出版)模式,被无处不在四通八达自创自审自编自发的立体多元开放模式所取代。当前,不仅人人可文,而且人人可发,人人可转,人人可达,进而形成一套与之相适应的文艺创作的新观念、新方法。
新大众文艺有其自发的一面,从管理的角度来说,需要加以扶持引导;从评论的角度来看,需要给予研究说明;从创作的角度而言,需要增强主体的自觉自省。
如上所述,新大众文艺包括了方方面面,我们在谈论的时候要明晰:谈的是哪个方面?站在哪个位置来谈?谈的目的是什么?聚焦点不同,谈论的方式和最终的结论也会有所不同。
流量不应成为唯一衡量标准
以“新大众诗歌”为例,它的创作主体主要是各行各业的从业者,比如工人、农民、小手工业者、商人、公务员,等等。相对于以精英自居的专业写作者来说,他们无疑是业余的;但和以往不同的是,他们的受教育程度普遍提高了,加上新媒介的普及,他们也无时无刻不在自我教育和进步中。但这并不能掩盖其创作的“业余”属性,质朴不等于诗意,身份标签不可成为文艺作品质量的“免检”通行证。
“大众”不仅是数量上的多,也意味着向平均数的趋近,因此,大众文艺在创作实践上往往不得不避免实验性,天然地倾向于手法的通俗易懂,思想情感表达的直白,以让更多的人——大众——接受。由此也可以理解,改革开放初期“朦胧诗”讨论中某些人对“朦胧诗”的抗拒。
但是,文艺创作不能以一时的人数多寡作为衡量标准,还必须再加上长时间的“过滤”。新大众文艺时代,诗歌好坏不再由几个人说了算,但也不能走向另一个极端——由大众点击说了算,如果仅以流量作为唯一衡量标准,就背离了文艺的根本。文艺的认证权要回归本位,那就是口口相传、时间淘洗,在这个过程中,真正专业的评论家应起到甄别和推介的作用。
在上世纪50年代中期曾经有过一个“新民歌运动”,现在看来,无论理论或实践都是不成功的,原因就在于背离了文艺生产规律,误将粗糙和浅陋等同于“接地气”“大众化”,大量的低水平复制,最终结果是难以为继。
勿将“大众”与“精英”对立
“大众”和“精英”是两个相对的概念,但在新大众文艺的语境下,把所谓的精英写作、知识分子写作排除在新大众文艺之外,甚至将二者对立起来,在逻辑上是讲不通的。
人人都是大众的一部分,人人都在生活中,书斋和街头、工地、田野一样,也是生活的一部分。从根本上说,新大众文艺既没有“产生”新的写作群体,也没有“产生”新的接受群体,它只是让那些在旧的文艺生态体系中被遮蔽的群体更多地呈现出来。
新大众文艺应该是一个开放包容的概念,不能因为创作者的身份和作品的题材、风格而排除任何人。新大众文艺不仅不应该因写作者的身份而画地为牢,更不应该将题材自限于写实,将风格固化于现实主义。审美标准即使不是衡量艺术的唯一标准,也应该是重要标准;而且,衡量不同的作品,要用同一标准。
从创作的角度看,文艺创作主要是个体性劳动,其本质是创新,创新的关键是求异、“独异”——无论形式、内容或思想——因此,有所创新的文艺作品可能因其创新性不容易被“大众”接受,而平庸之作反而因其大流量被视为“大众文艺”。
进入新的时代,尤其是AI的加入,又给大众文艺增加了新的变数。但无论如何,在以人为主体、以文艺为本体的前提下,文艺创作的根本仍然在于创新。创新不是为新而新,而是学习、吸收、提高,从而创作出“人人心中有,人人笔下无”的高质量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