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14日,岭南文化新讲第二十八讲——“传统文化飞入寻常百姓家:《唐诗小札》的成功密码”在楠枫书院举行。
著名学者、诗人、刘逸生之子刘斯翰与资深媒体人、文史学者罗韬就唐诗展开对谈。通过他们的讲述,观众得以了解刘逸生《唐诗小札》这本传统文化读物何以长盛不衰,今天我们又该如何学习唐诗。
“中国的文脉没断”
为什么我们今天要回顾一段关于古典诗词在岭南如何普及的故事?罗韬解释道,这是基于某著名学者近期的一个观点——“中国的文脉没断”。
根据罗韬的理解,起码需要具备三点要素,才称得上“文脉没断”。第一,传统文化在这个社会有其群众性,这是人才涌现的基础;第二,江山代有才人出,在传统文化研究方面有一代接一代的优秀人才,没有断层;第三,必须做到创作和研究双翼齐飞,知行合一,不然研究传统文化就成了研究木乃伊,就不能说传统文化还有生命力。
罗韬认为,在这三大要素上,岭南是优先于其他地方的,而刘逸生先生为此作出了重要的贡献,集中体现在其著作《唐诗小札》的传播上。刘斯翰也同意这一看法,“我父亲就是中国诗歌文脉不会断的例证”。
刘逸生并非出生于文化之家。刘斯翰回忆道,曾祖父是一名华侨,在美洲看护果园;祖父是一名鞋匠,在香港开了一个小铺子。祖父在父亲几岁时骤逝,祖母带着父亲回到中山沙溪老家。父亲小学没毕业就失学,成为童工。
“就这样一个背景,而且他后来从未遇到良师,完全靠自己摸索,凭自己个人天生的兴趣,凭着他对唐诗的研究,最后他成为中国传统诗歌研究的专家。”刘斯翰说。
通过父亲的经历,刘斯翰得出一个结论:“只要有中国的书和中国人,中国的文化就不可能断。”
刘逸生先生撰写的“唐诗小札”专栏,于1959年10月31日在《羊城晚报》“晚会”版刊出第一篇。当时他42岁,长期担任报刊副刊编辑的历练,使他成为一个知识丰富的“杂家”,思维活跃,文笔优美。接下来的1959年11月、12月,“唐诗小札”专栏分别刊出11篇、9篇。
这样频密的发稿节奏,日常工作又忙,刘逸生先生是怎样做到的?刘斯翰说,父亲把所有空余时间都拿来做研究,在忙碌的环境里挤出了“唐诗小札”专栏,“用一辈子做了人家两辈子的事情”。
这些备受读者欢迎的专栏文章,于1961年结集出版,共收入53篇。刘斯翰说,当时《唐诗小札》出版引起轰动,很多读者在新华书店门口排队购买。随即,《唐诗小札》出了增订本,也不断再版。
数据表明,1982年《唐诗小札》出到第11版时,累计印数为771050册。再加上之后广州出版社、广东旅游出版社、岭南美术出版社、中国青年出版社等不同版本,刘斯翰估计,《唐诗小札》累计印数应该超过了100万册。
“《唐诗小札》是我的大学”
罗韬说,自己跟逸老(即刘逸生先生)的缘分十分奇妙。他记得“文革”后期客居台山县的时候,有一天去同学家玩,同学的祖母正准备把一本《唐诗小札》的书页撕下来,做成纸角——这是当时常见的一种容器,用旧书页粘贴而成,小卖部用来装盐、豆豉等物件。因为需求量大,粘纸角也成为一份有收入的工作。
当时罗韬就读台山一中,学校图书馆被封了,家里的藏书主要是他父亲读的俄罗斯、法国的批判现实主义小说,他并不感兴趣。看到《唐诗小札》,他觉得这是本好书,就跟同学的祖母商量:“不要用它做纸角了,我给你一毛钱,你把这个书给我。”
就这样,罗韬得到了一本有点残破的《唐诗小札》,也从此成为逸老的读者和崇拜者。所以他说,“《唐诗小札》是我古典文学开蒙的书。”
刘逸生先生进入媒体界,是从底层做起的。
起初,他在香港一家报馆当杂务,也就是跑腿的。他在跑腿间隙,读完了报社仅有的一部厚如砖头的《辞源》,又背熟了《康熙字典》的部首,由此起步,从排字学徒做到了校对、编辑。新中国成立后,他从香港《华商报》调任《南方日报》,日后参与创办《羊城晚报》,任该报编委,并主持副刊“晚会”版工作。
罗韬没读过大学。和逸老一样,他进入《羊城晚报》,从底层的印刷工做起,后来成为编辑,再后来跟逸老做了同一个职位——《羊城晚报》编委兼“晚会”编辑部主任。
“《唐诗小札》可以说就是我的大学,我就是从这里得到营养,知道诗的美,然后进一步学习古典文学。”罗韬表示,学习古典文学,尤其是读古诗,必须打通文、史、哲,这也使得读古诗成为扩大知识面的方便法门。
他相信,像自己这样的《唐诗小札》受益者,一定还有千千万万。它滋养了一代又一代读者,今后的读者也将从中获得教益。
在唐诗里感受美
刘斯翰从个人经历出发,谈及怎样学唐诗。因母亲喜欢古典文学,在他们兄弟姐妹小时候,就开始教他们背唐诗,比如《琵琶行》《长恨歌》这些通行的优秀作品。所以,在刘斯翰看来,学诗第一步就是选读,而不是拿一部《全唐诗》从头开始读。
至于目前比较好的选读本,他推荐《唐诗三百首》。理由是:它收入的都是反复比较过、历代均认可的好作品,基本上呈现了唐诗的不同方面;其次,它收入的唐诗,从五绝到七古,各体兼备。
刘斯翰主张,尽可能地背诵,把《唐诗三百首》背下来。这就像培养一种肌肉记忆,“你把《唐诗三百首》背下来了,你在心里就形成一种很自然的反应——什么是好的作品,句法是怎么样的,章法是怎么样的。背下来之后慢慢经过时间(的历练),你就会有所体会”。
刘斯翰认为,唐诗跟宋代以后的作品最大的区别在于对自然风景的描写。那是一种诗化的、艺术化的自然。
以王维名句“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为例,尽管我们没有亲临诗中所写的边塞,但读到这句诗时,会有一种心胸开阔、天地之大的感受:沙漠是“大”的,烟是“孤”和“直”的,落日是“圆”的,王维此句一出,我们就觉得很难再用更好的文字来概括这样的景象。
工业化、城市化的进程,让我们跟自然的距离越来越远。黑格尔就曾说工业社会是最没有诗意的。刘斯翰觉得,作为一个人、作为自然的一部分,我们不能被工业社会的高楼大厦、石屎森林包围住我们的眼界、包围住我们的心灵,觉得外界没有什么美可言。所以,我们读诗,在唐诗里感受诗化自然之美。
“我觉得诗总的来说就像艺术一样,一定要是美的。现在到处都是丑书,丑怎么算艺术呢?传递的是什么东西?”刘斯翰说,如果读一首诗,读完之后一知半解,没有得到美的享受,这就不是正路,而“唐诗就是正路,唐诗就是在追求美”。
罗韬认为,刘斯翰其实是在重提“宗唐说”。诗歌的最高典范还是回到唐诗,“唐诗可以说是我们中国诗歌特别是格律诗的青春时代,它崇尚情景交融,青春作赋,更尊重我们的本心”。
现场有观众提问:“如何学好传统文化?要学哪些方面?”刘斯翰的回答是:学习传统文化,是一辈子的事情。而从诗歌入手,是一个较好的途径。比如,让小孩子去背一段古文,会比较难;而让他们背“床前明月光”,很快就学会了。
因为诗歌里包含了传统文化的很多元素,虽然它们在诗中是片段式呈现的,但潜移默化,等我们日后再去读《论语》《孟子》这些典籍,就会发现,原来这首诗的出处就在这里,诗和文就这样联系起来了。
文|记者 孙磊 通讯员 吴启东
图|主办方供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