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肖复兴
去年冬天，从我家后窗，看见窗外的一棵榆树枯枝上挂着一个白塑料袋，脏兮兮的，像块补丁贴在枝条掩映的蓝天里，很扎眼。
心想，只要风大些，这个薄薄的塑料袋，就会被风吹下来的。谁想，过了整整一冬，不知刮过多少次大风，这个塑料袋，只是随风飘荡，却不肯像鸟一样飞走，就是那么顽强地挂在枝头。
我有些奇怪，一个小小的塑料袋，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量，在一冬天的风吹雨打雪飘之下，叶子都一片片落光了，它居然风雨不动安如山。
于是，心里又想，等开春吧，树上的叶子长出来了，可能就好了。这样的想法，是想起中学读过的语文课本里，有夏衍先生写过的一篇课文《野草》，说拱出地皮的小草，可以掀翻地皮上面的石块。新生的叶子，应该也有小草这样的力量，能把这个塑料袋给顶走，即使顶不走，起码可以让它松动松动，再借助风的力量，怎么也可以把它给弄走吧？
春天来了，叶子长出来了，塑料袋还挂在那里。
夏天很快也到了，绿叶越长越多，密密一片，它还挂在那里。在叶子的簇拥下，露出一点白色的尖尖，万绿丛中一点白，和叶子玩耍，和风较量，和我一直的渴望抗衡。
夏天也过去了，秋天到了。它还挂在树上，像一只固执的小鸟，顽强地立在枝头，由于一场场秋风秋雨，树上的叶子落了很多，它显得很醒目，只是脏兮兮的，变得灰白。
我想起曾经实行的“限塑令”。那是2008年6月1日开始的，迄今已经十六年了。塑料袋并没有被限制住，依然肆无忌惮飞上枝头。
塑料袋至今已有122年的历史，塑料袋的发明，无疑为人们的购物提供了廉价而实用的方便功能，当年曾经称之为“白色革命”而令人欢欣。
不过百年，如今的塑料袋如同走过了一个轮回，触目惊心地成为世界性的污染。即使可降解性的塑料袋，埋在地下，据说也需要200年的时间方可以化解。曾经给予人类不少甜头的塑料袋，如今变成了惩罚人类最普遍的象征物。
记得在多年前的一次全国油画展上，曾经看过这样的一幅街景油画，现代楼群里，飘过一个白色的塑料袋，巨鸟一般，硕大无比，竟然比楼房还要巨大，定格在城市的半空中，像一只白色的眼睛盯视着居住在这座城市里的我们。
其实，塑料袋并无原罪，而是我们的手，充满欲望的手，毫无节制的手，让塑料袋越来越没有节制地泛滥，几乎无时无刻不在随时随地尽情使用，然后又将它们弃之如敝屣一样随手抛弃。塑料袋变成了我们日常生活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渐渐磨出了老茧，甚至毒瘤一样，难以根除。
十六年过去了，塑料袋没有被限制住。这样一想，挂在榆树枝头大半年的这个塑料袋，迟迟不肯下来，也就可以理解了。
或许，它像是伊索寓言《狐狸和乌鸦》里站在枝头的乌鸦嘴里的那块肉，只不过，我们没有狐狸的智慧和能力，可以让乌鸦嘴里的那块肉掉下来。
高挂枝头的塑料袋，是有意嘲笑我们的一则小小的寓言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