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栏语
放下对未来的恐惧和担忧,到文学的灯塔去。
有这样一些年轻人,坚持写作,用文学感知生命最细微的日常。
选择文学,他们能用稿酬养活自己吗?与文学同行的真实生活是怎样的?
羊城晚报精心策划摄制“粤派评论·现场”青年写作者系列访谈《到灯塔去》,选择四位青年写作者——索耳、梁宝星、宥予、巫宏振,走近他们,倾听。
到灯塔去·青年写作者系列访谈①
“我的生活被榴莲壳那样长满刺的外壳给封住了,我不敢轻易伸手去摸。
然而,外表锋芒,内里柔软,恰恰是榴莲最吸引人的地方。
而我是否用锋芒的生活封住了柔软的灵魂呢?我也不确定,这或许是生活本来的面目之一。”
本系列第一期的受访者巫宏振在最新短篇小说《失踪》中写到的榴莲,既是他的文学意象,也是他的日常生活。在百果园上班的他,白天与西瓜、榴莲、香蕉为伴,下班后则用一切零碎的时间阅读、写作。
广州番禺城中村不到二十平米的房间,狭窄逼仄,举手就能摸到天花板,却堆满了书,巫宏振在这里一住就是十年。采访时,他笑着告诉记者:“我一定会成为一名作家。”
以下是他的自述——
1、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我是广东清远英德客家人,2014年从肇庆学院毕业后,就来到广州。刚开始我在广州的一所中专教书,后来卖过保险、做过图书管理员,也尝试过新媒体写稿。工作期间,我一直希望在做好本职工作的同时,继续坚持写作。
但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尤其是做新媒体那段时间,不断追逐热点,频繁抛出情绪,全部精力都耗在工作上。我很努力地想克服这种疲惫,但真的很困难,这段时间我完全写不了任何自己的东西。可能这确实是一份还不错的工作,但它严重影响了我的写作,导致我对这份工作慢慢失去耐心,甚至对文字工作都产生了厌倦和抗拒。2021年,我还是选择了辞职。
当时我的困境,一部分来自我本身能力不足,另一部分来自生活上经济不够充裕,当这两部分发生冲突时,就需要有所取舍。文学就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但它又不能完全脱离生活,因为生活和生命是紧密相连的。
辞职后,我再次尝试起全职写作,看看自己能否写出东西来,通过写作突破自己,但是失败了,完全没有达到自己的预期。而且生活也需要维持,我必须再寻找一个足以谋生的工作,就这样几经辗转,2023年,我来到了百果园,到现在干了已经快一年了。
我想每个人都有适合他的生活方式,在百果园上班,我的工作范围是解放头脑的,只需要手脚麻利一点即可。由于这份工作直接面向消费者,除了调价、记账、对单、录考勤、做报表这些日常的工作内容,我也需要向到店的顾客介绍推荐水果,根据他们的口味为他们挑选适合的水果。如果生意不忙,我会直接在店里用手机写稿子,在轻松愉快的环境中看看书。
下班后的时间是独属于我自己的,按照排班表下午4:30下班,在家躺一下稍作休息,养足精神后我便投入到看书写稿中。平时上班的时候,我也会在脑子里构思故事,如果不方便打开电脑写,我就会记录在卡片上,避免这些灵感被遗忘。
这份工作还有一个好处,就是通过观察生活获得创作所需的生活积累。比如有时候一些家长带着孩子过来,不买东西,只是教孩子分辨水果,父母和孩子之间互动的种种细节,只有深入到生活中观察,才会真的有所感悟,这些经验也会自然地融入到我的意识中,指导着我的写作。
2、写作之旅并非一路顺畅
我从小就喜欢阅读。那时候也是因为无聊,农村不像大城市那么喧闹、繁华,有那么多娱乐方式。大家上完课可能去放牛,或者在家里面忙,很少聚在一起玩,独自一人的时候没有手机玩,也不能打游戏,就看书。
有的书是借来的,也有自己家里的。巴掌大小的金庸连环画翻来覆去地看,还有一本我妈的歌谱,字典大小,里面有很多革命歌曲,就看歌词和音符。后来上中学,学业压力比较大,看课外书的时间比较少,但是还会坚持看,包括爱默生、培根的散文。
在进入大学的第一年,我的书单还以各类杂书为主,那时候也从没想过成为一名作家。我是2013年开始写作的,今年是我踏入写作生涯的第11个年头,但我依然清晰地记得我写作的起点。从读者到作者,有时候只是四本书的距离。
2013年,我去找朋友玩,坐火车回来的途中,我看了四本书,是世界小说流派经典文库系列作品,包括《存在小说经典小说选》《新寓言小说经典小说选》《新小说经典小说选》《现代现实主义经典小说选》。这几本书把我过去看的书全部串联起来了,看完后我恍然大悟,也是在那一刻冒出了我以后一定会成为一名作家的念头。
后来我就尝试自己写。还鼓起勇气把第一篇短篇小说拿给基础写作课的老师看,意外得到老师的赞赏,给我写了很长的评语,还把我介绍给相熟的报纸编辑。
2013年8月,我将一篇2000字左右的微小说寄给《高要报》,作品当即被采纳了。当时我对这部作品的稿费单充满了期待,遗憾的是,由于学校放假,等我拿到30元的稿费单时已经过期无法兑付,这个稿费单我至今还留着在。但是当时我很高兴,相当于你写了一篇情书给心爱的女生,然后对方回信了,很开心。
就这样,我开始陆陆续续地写一些短篇投稿,一年后,我决定开始尝试写长篇小说,而且是用手写的方式来磨练自己的意志。小说写了一年半,加上前前后后修改了三次,总共加起来的时间大概是三年。改完我就知道这是一部失败的长篇小说,当时四处投递,至今也没发表。但是这个过程是非常纯粹的。
我的写作之旅并非一路顺畅,甚至可以说失败才是常态。从写作之初到现在,基本都在经历各种失败和退稿,还有各种打击,好像已经习以为常。我有个本子专门记录我的稿件投递情况,基本都是“退、退、退”,整整几页,只有少数几个是“登”,我想如果哪天这些“退”全部变成“登”,我可能就成功了吧。
屡战屡败,但我并没有气馁,心态也越来越平稳。我会认真记下编辑的意见,坦然面对写作过程中发生的种种,不必因发表了狂喜,更不必因为再次失败而懊丧。
3、自己的语言不用刻意寻找
大学毕业后,在写作课老师的建议下,2016年,我自考了中山大学的高等继续教育学院。在中大读书期间,我拿着学生证自由进出学校的图书馆,还可以旁听各种课程,听叔本华、尼采、康德的哲学课,张均老师、谢有顺老师的文学史课……还认识了很多志同道合的写作者,包括王威廉、陈崇正等。这段经历如同一笔天降财富,极大地开拓了我的视野,为我接下来的写作路起到了一个很好的铺垫作用。
但是在寻找自己的风格和语言的过程中,我曾一度陷入迷茫。2018年前后,我经历了一段挺痛苦的过程。我读马尔克思、读福克纳、读加缪、读苏童,企图从其他作家的笔下寻找灵感和答案。
那段时间我十分喜爱苏童的小说,还集中读了他的《夜间故事集》,这对我的语言也产生了一定的影响,但在具体的写作过程中,我又发现这也不是理想中的话语方式。随着我写作经历的进一步丰富,我渐渐发现,其实自己的语言不用去刻意找寻,它就是我们平常说话的那种方式,是自然而然产生的。
这段经历是每个作家成长必须要经历的痛点,只有写得足够多、看得足够多、经历得足够多,才会更明白自己想要如何表达,要如何写好一个故事,而故事与语言是一体两面,是不能够相互脱离的。
在过去七八年时间里,我一直在写别人的故事,想着只有当我的文笔更加成熟、对于写作更得心应手时,才有资格写自己的东西,才有可能把自己的故事写好。
我希望先在别人的故事中磨练我的叙事能力,但近两年我慢慢地把很多故事都往回收,我觉得是时候要开始写自己的东西了。作为一个英德客家人,我现在正在写一个关于客家人的故事。
这么多年我一直坚持写,还得益于一个作家——莫言。有段时间我疯狂迷恋莫言的小说,他敢于批判的勇气和肆意张扬的语言深深地吸引着我,而这些也对我最初的写作产生了巨大的影响。我读的第一本莫言的小说是《生死疲劳》,当时看的是盗版,里面甚至有很多字都看不清楚,是我用笔一字一句填上的,但这并不影响我对这本书的喜爱。
一位作家对另一位作家最大的影响,正是这种内在的精神与勇气。这种精神与勇气直到今天,甚至未来,对我的影响都会一直存在。
无论经历多少失败,我都会坚持自己最初的写作目标:“寻找文学领域的新起点,探索当今文明掩盖下的人性的道德良知”。
因此,我始终坚持着我的现实主义的创作,它更符合我个人的阅读经历与成长经历,不少编辑对我的小说的评价是“有点压抑,读起来比较闷”,可能是因为我选择的主题比较闷,也可能是因为内容比较敏感。但我觉得这些所谓的“抽屉文学”,总是要有人来写的。
一个好消息是,在广东省作家协会的支持下,我的中短篇小说集《风中羽毛》将于今年下半年由花城出版社出版。我也坚信,未来,我一定会成为一名作家。
监制|陈桥生
策划|邓 琼 侯恕望 吴小攀
统筹|孙 磊 刘颖颖
采写|孙 磊 刘颖颖 黄明圆(实习生)
摄影|潘俊华 方浩
剪辑|方 浩
包装|余梓涛
题字|索 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