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江艺平
①五只猫的故事
假如儿子不在中大读书，我家也不住在康乐园，大概就没有这五只猫的故事了。有些缘分，仿佛天注定。
2004年10月的一天，在中大生科院读大三的儿子，给出差外地的我打电话，说是要送礼物给爸妈，电话那头，隐隐传来小猫叫声。
这是儿子第一次带猫回家。儿子路过学校东门外的花店，见到店家用笼子关着两只小奶猫标价出售，小猫似乎嗅出救星来了，冲着儿子不停叫唤，于是被买下来带了回家。从此，我们多了一重身份：“猫爸”“猫妈”。
儿子送猫，理由孝心可感：“我不在家时，猫可以陪你们。”他老爸却不领情：“明明是增加麻烦嘛。”两只猫遂得其名：大烦，二烦。
烦归烦，儿子托付的事情还须做好。日子久了，看着小猫渐长，乐在其中，于是为猫更名，变成：大凡、小凡。
儿子第二次带猫回家，是2006年的夏天。他要去香港科大直博，把宿舍收养的两只猫移交给我们。白猫叫小白，是儿子去怡乐路的新东方上课时，在路边篱笆循着叫声捡回来的奶猫。橘猫叫小叶，说是收留它时，正值电影《天下无贼》上映，里头李冰冰饰演一个冷艳讨喜的女贼小叶，很黏人，室友都觉得和这橘猫有几分像，“小叶”就成了它的大名。
四只猫其实有共同的学名“中华田园猫”，又名土猫。只是身世不同，便显得性格不一。大凡、小凡花钱买来，有点恃宠而骄，尤其大凡，甚是刁蛮，晚上睡觉，主人关了寝室的门，大凡总会一跃而起，用前爪抱住门把，轻轻一扭就开。小白是被人遗弃的小猫，最没有安全感，听到一点响动，就会东躲西藏。唯有小叶，正宗康乐园出身，颇具康乐气度，举止淡定，似有几分涵养，又有几分慵懒，加上脸圆，体胖，腿短，最受我家先生一众弟子喜爱，直呼“加菲猫”。
2009年，我家猫族迎来第五个成员。这是一只壮硕的雄性橘猫，也是正宗康乐猫，原先终日镇守西区681栋楼前，显然有住客常年喂养，我们散步路过，偶尔也撒些猫粮。到了年底，我家翻修，带着四只猫租住小西门的博士后公寓。一天傍晚散步，照例先到681栋撒猫粮，转身往回走，却发现此猫一路尾随，横穿几条路都甩不掉，只好听凭其大模大样跟进屋，成为家中正式一员。
这只不请自来的猫被我们唤作“哈皮（happy）”。我一直猜不透，哈皮为什么认定这是它的家？也许是我们身上带去家中四只猫的气味？反正它长驱直入，尽显霸蛮之相，令家中四猫陡增不快，奈何它体型健硕，四猫单打独斗不过，只好抱成团，四对一。哈皮倒是不以为意。
五猫之中，哈皮身上的康乐气息更浓，经常趁人开门兀自溜出去，夜里寻它，趴在别人家的围墙之上怡然自得。早上打开楼下的门，它已经躺在门外等着回屋。哈皮的率性和随意，让我想起一句歌词：“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
这只不羁的猫，终究是属于康乐园的精灵，在我家生活五年后，彻底离家而去。我们张贴寻猫启事，遍寻无着，过了若干时日，竟在小区树丛里遇见它，健硕依旧，来去自由，却再也不理会我们的呼唤。
现在想来，在哈皮眼里，外面大千世界，远胜被圈养的家。我纳闷的是，收养猫，前提是绝育，家里五只猫都送宠物医院做了绝育手术，别的猫绝育后更乐意居家而栖，唯独哈皮，桀骜不驯，也是猫中的异类了。
②所谓康乐气度
养猫日久，我们便多了一项日课，每日在康乐园散步，必定环绕猫群聚集地而行，小红楼，马岗顶，游泳场附近，东大球场边……给流浪猫们投喂猫粮。这些年一路行来，和爱猫之人同行的感觉萦绕于心。
曾见过一个退休的阿姨，每天给流浪猫做饭，她的出现就像一个磁场，四面八方的猫不唤自来。阿姨说，自己做的饭小猫吃得香。曾见过一位优雅女士在永芳堂附近喂猫，下雨天会备两把伞，自己撑一把，另一把撑开在地上，小猫就在伞下不急不忙享用晚餐。路上经常遇见熟识的朋友，喂猫之余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猫和人之间会心有灵犀吗？至少在我先生眼里，猫的灵性令他讶异不已。十多年前的康乐园，老树蔽日，灌木丛生，花草掩映，小径纵横，不乏参差多态之美。小猫们出没其间，不像现在这般容易一览无余。我们和猫的接头暗号，就是先生吹口哨。一次先生和学生一起吃过饭，途经中文堂旁百年树龄的大樟树，先生吹了几声口哨，只见一只白猫沿树干而下，也不怕人多，径奔先生而去。学生们见状，为之称奇。更有一只黑猫，从小听惯口哨声，不管隔多远，闻声会像箭一般飞来。黑猫长大后一度不知所终，时隔一年多，一天夜里散步，先生试着吹起口哨，一团黑影从远处倏忽而至，谢天谢地，我们和猫都认出了彼此。
康乐园虽美，却非世外桃源。假如康乐园的猫有记忆，想来也会对遭遇过的险情刻骨铭心。曾经为了整齐划一，许多灌木和猫一起消失了。一时间，网上网下，不乏为猫请命之人。康乐园的底色终究在，心存良善，宽厚为怀，猫始得安宁。猫的安宁又何尝不是带给人的安宁？在康乐园，不时会见到大学生和小猫独处的温馨画面，远远望着那些稚气的脸庞，小猫带给他们的，是短暂的放松？抑或是片刻的疗愈？想起罗素的话，“参差多态乃是幸福的本源”，诚哉斯言。
康乐园是个有故事的地方。南北朝杰出诗人谢灵运，袭封康乐公，因一身傲骨被流放到时为蛮荒之地的广州珠江边，传闻他的贬居之地就是后来的康乐村。一百多年前，珠江边建起岭南大学，这座校园也理所当然叫做康乐园。我想，所谓康乐气度，应该就蕴含了谢灵运那样的旷达和不羁。拜这座百年校园所赐，在我们眼里，康乐园的猫也就有了不一样的精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