丙申秋末，余至海南，观友种沉香树。树种凡十余年，高林茂密。每树上皆有人工凿小洞十数个，洞以火烧之，树伤而自以香脂愈合之，友言，此人工成香之法也。

沉香佳木，人多奇货居之以待售，沉香之爱，概自明清之前已有，可入药宁神。海南亦有黄花梨树，今可备材用之树几稀，此物以用而得刀斧者。沉香本自结其香，人伤之以组香之结成，满树洞痕，旧伤未愈而新洞又凿，沉香之生而高茂，其莫知人凿洞火烧之痛，而以为乐乎？

《庄子.人间世》：“山木，自寇也；膏火，自煎也。桂可食，故伐之；漆可用，故割之。”沉香，树莫知其香，但知愈其伤，而人知其用，故树得以香贵。树有伤而自治其伤而愈合之，树中之有灵性多于它树者也，一伤自愈合，再伤亦愈合而至于数十百伤而能自愈，此树恐未知人伤胜于天伤也。天伤，无过风折雷电火燃虫害，天地养之天物摧之，然可有时而尽矣。人伤，必人谋而行，行而得人之必需，凿其身必定时而至于货值可取之日，树自愈人之伤凿而至于身死香尽也。桂以皮得伐而不得其寿，漆以胶取而割不止。人岂不知木之用而不惜之乎？非也，树之养之而利用之也。

天地之大，不私履载，以万物为刍狗。物性天命，道者顺命。树者为用，人者致用于用，此亦天命所分也。

然树中沉香，以香为贵，以香尽命，以香而殒。人中有高怀绝才，处治乱之世，幸得其用，何可尽其才而不身败名裂，身得其终而留名于万代，不失于身污名弃哉？范文正公“先忧后乐”，近于儒教圣者，阳明之“知行”“格物”，闻圣功著，皆立天下之心而不私其心，故其心同于天下之忠厚仁恕，其身常处危境绝险以救世难，上敬用之，下仰感之，而至于立天地间不朽之名也。

沉香之木，树中之用而名立者也。人贵而伤之，余不为树悲，但为世悲；不为世悲，但悲人心堕败而致世乱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