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城晚报每周日推出“七杯茶”专版,特约海内外六位不同领域的专家学者撰写专栏文章。此外,还有面向广大读者征稿的“随手拍”专栏。
文章虽短小,七杯茶有韵。请诸位慢慢品——
· 有感于思 ·
如有神助
文/阎晶明[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
今天是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因为一个小小的经历,更感到这是个阳光明媚的好日子了。早晨一起来,我就为一件事情忙手忙脚地在家里打转。一家出版社的出版合同需要签名后寄回,却怎么也找不到了,明知道因为重要所以专门置放过,却变成了绕晕自己的捉迷藏。
一番折腾无果,只好跟责编通电话致歉,说好了再寄一份重签。
午后开始工作,我又想起了一件同样是需要寻找的事。那是去年,我写了一篇讨论鲁迅人生的文章。文中引用了“鲁迅通人”冯雪峰的一段话,以佐证鲁迅既是文学家,还是思想家,又是革命家。
这段话引自《冯雪峰全集》中的某一篇文章,然而合上书以后,却怎么也找不到准确的出处了。11卷本的全集,查找起来并非易事。编辑催稿急,无奈之下,我只能将与冯雪峰意思相近的一篇文章作为引文出处应对、搪塞了。
语义的确相近,文字却不相同,这件事我一直惦记在心,希望能早日更改过来。之后又翻找了至少两次《冯雪峰全集》,仍然无法查找得到。眼看收录这篇文章的新书就要出版了,不能把这个引文出处改过,自己都觉得是一个说不过去的错误和隐忧。
于是在午后阳光下,我又抱出11卷本的《冯雪峰全集》,发誓要用一下午时间把这个难题攻克。随手打开第6卷,目录中一篇《鲁迅的政论活动》跳入眼帘,翻开正文一看,哈,我引用的那几句赫然在目。熟悉,亲切,仿佛失散多年的亲人突然出现在眼前。十分欣喜,倍感欣慰。
这个有点奇妙的经历,真值得记下来与文友分享。我相信会有同样经历的人会心一笑。得来全不费工夫,那也要有踏破铁鞋无觅处作为前提。
想起那个还没有出现的合同书,觉得事物真是有意思。只要执着,不要怕被关上一扇窗,说不定同时就又会打开另一扇更需要打开的窗呢。
午后的春日阳光,很温暖地透过窗户映射进我的书房。
· 拒绝流行 ·
跳出AI复活的温情想象
文/曹林[北京评论员、教授]
清明时节雨纷纷,每逢此时,更思念已故的亲人。看了媒体关于“AI复活已故亲人”的报道,对清明祭奠多了很多想象,对数字化技术多了不少温情的敬意。不过,如果报道仅止于这种“复活”带来的感动和温情,就太表面了。
想到了读书时曾触动我的一句话:当一切朝一个方向进行时,朝相反的方向深深地看一眼。这正是“理性反思”的关键所在:当人们沉浸于“数字化复活”“数字化永生”的温情想象中时,当一种技术似乎都呈现出“美好”的一面时,在复杂的应用场景中反思AI复活隐藏的诸多问题。
是的,在包小柏复活爱女这件事上,我们看到了都是美好。虽然知道仅仅是“数字”,但复活的过程包含着记忆的再现、心痛的修复、遗憾的弥补。在冷静、陌生的旁观者看来是“数字”,但对亲人来说,却是不死的心灵、不灭的思念、不会消失的回忆。
有人说,这不利于走出悲痛与阴影,不利于回归现实,不利于回到现实的人际关系重新生活,我倒觉得,种种“不利于”只是旁观者想象出来的,选择“AI复活已故亲人”的人,未必不知道这些,他们只是需要一个慢慢面对现实的过程。
看待AI复活这种技术应用,需要跳出“包小柏复活爱女”这件事,因为这里面包裹了太多的情感,让人们无法理性地看待。需要正视的是,AI复活所应用的场景,远远不只这件事,如今这种技术应用已经渐渐产业化,不得不考虑全面产业化后所包含的种种伦理问题。
比如有报道所提到的应用场景,跨过了个人与家庭范围,应用到非亲人身上,就涉及肖像和隐私问题,爱一个人,创造出她的分身与自己生活在一起,可以吗?爱一个人,这个人逝去了,复活她的形象可以吗?一个人生前表达出了拒绝“数字化永生”的诉求,思念心切的亲人可以违背他的遗愿而让他数字永生吗?
在网络世界,这种分身的数字形象常常能以假乱真,比真的还真,很多依靠刷脸验证的平台和软件,怎么面对这种AI分身?想到这些场景,可能就不会单纯沉浸于“复活已故亲人”的温情想象中,问题远比我们的想象复杂多了!前几天有网民“复活”已逝的乔任梁,就受到了来自乔的亲人和公众的强烈谴责。
“AI复活已故亲人”包含着一种技术诞生之初所处于的技术蜜月期,人们正处在与技术的数字化热恋中,这种技术蜜月期,需要有理性的声音。这不是旁观者的冷漠,而是一种深刻的人文关怀。
· 旧刊重识 ·
当年的金花街
文/杨早[中国社科院文学所研究员]
如果不是回看当时的报道,我都不记得广州的花街已经有四百年历史了。
1984年的广州花市格外热闹。花果品种多,数量多。《人民日报》报道称“广州市郊原来花卉的主要产地是鹤洞区,现在扩大到新滘、三元里等公社”。
但1984年风头最足的地方,并非开设迎春花市的九条大马路,而是荔湾区的一条自然街巷金花街。这条街在1966年前是广州闻名的“三臭街”,擅长新旧对比的记者写道:1976年以前的金花街,“文明遭受冲击,污秽重现,疫病流行”,直到20世纪80年代开展“五讲四美三热爱”活动,才重放光彩。
数字才有说服力。“近两年多来,金花街自筹12万多元,把内街主要干道改建成水泥路面,又拨款45000元用于卫生、绿化建设,建起花基花坛800多处,栽花种树46000多株(盆),去年又建街心花园3个。”更能体现“精神文明”的一点,是金花街发掘出了超过120名的书画爱好者,他们的作品挂满了金花街的花市,显得别具一格。
不过,金花街会登上《人民日报》的二版,肯定不是因为花市办得好,而是有另外的亮点。
年前,联合国世界卫生组织曾派人前来金花街参观,领头的克罗博士离开时留言:“(金花街)尤其使人感动的是为残疾人和老年人提供的帮助。我曾到过世界上许多地方,但未见过像金花街委会等街道组织表现出这样的热忱和献身精神与工作成就。”
据报道,金花街有孤寡老人23名,街道组织120多人成立20个敬老包户服务组为他们服务,口号是“开门七事心有数,粮油柴煤要送到,洗补卫生周周做,冷暖病痛照顾好”。
新年,需要这样的报道温暖人心。
· 如是我闻 ·
颜值在“扰乱”
文/李雪涛[北京外国语大学教授]
读一篇美国心理学家西奥迪尼的文章,提到一般的人在看到颜值高的人的时候,会下意识地将一些正面的品质加到他们的身上,比如:聪明、善良、有才华等等。而在人们作出这些判断的时候,根本觉察不到“颜值”其实在其中起到了“扰乱”作用。
据说,一个长得可爱的小孩,如果他有攻击的行为,老师也会觉得这是一种机智和幽默,而一般的孩子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这让我想起了汪精卫,在一些照片和视频资料上可以看到他风度翩翩的样子,有一种难得的风度与魅力。徐志摩这样形容汪精卫:“他真是个美男子,可爱!适之说他若是女人一定死心塌地地爱他,他是男子……他也爱他!精卫的眼睛,圆活而有异光,仿佛有些青色,灵敏而有侠气。”
徐志摩当然是一个诗人,他的说法有些夸大其词,但汪精卫的英俊即便在今天依然可以在影像资料中看得到。如果我们不了解汪精卫后期思想的蜕变,在抗日战争期间投靠日本人,建立了伪政权的话,很可能依然会根据其外表的吸引力认可他。
其实,颜值与才华、道德等并没有必然的关系。
· 昙花的话 ·
一闹一静
文/尤今[新加坡作家]
今年三月份,我在巴厘岛旅行,正好碰上印度教信徒欢庆新年(在人口400余万的巴厘岛,印度教信徒占了90%),我因此得以体验当地独一无二而又特具意义的庆祝方式——“群妖乱舞”和“居家灵修”(又称“静默日”)。
3月10日,是新年前夕,自傍晚六时起,各种以布料或纸板制作的妖魔鬼怪便倾巢而出,穿街走巷,到处游行。这些高达五六米的妖怪,都是各大乡镇的村民用长达两三个月的时间精心制作的,造型来自当地的神话和寓言。在乐队和美女的载歌载舞下,个别妖怪就被多名壮男托在肩上,游走四方,民众夹道围观,闹声喧天,热闹非凡。
这些妖怪,代表的是作恶多端的邪恶精灵,因此,在游行过后,就在各大广场上举行焚烧仪式,借此让所有的厄运和苦难消失于熊熊烈焰中,为新的一年带来好运道。
3月11日,则是举世无双的“静默日”,整个巴厘岛,进入了全面静止的状态,飞机、船只、车辆、电动车、脚踏车,全都禁止开动;餐馆、商场和娱乐场所全都关闭,路上行人绝迹,俨然死城。人人(包括游客)都必须居家灵修,深刻回想及反省过去一年的荣辱得失,让自己在来年成为一个更完美的人。
闹,是为了驱逐外在的妖魔;静,是为了洗涤内在的心灵。在一闹一静间,巴厘岛民成了内外焕然一新的人。
· 不知不觉 ·
中国实业界的“敦刻尔克”
文/钟红明[上海《收获》杂志副主编]
20世纪30年代的上海,不仅是繁华的商埠,而且工厂数量占到全国的六成以上,可说是中国工业的命脉所在。
赵柏田的长篇非虚构《生死危城》,记叙的正是1937年8月13日淞沪抗战之际,上海重要工厂物资西迁内地的历程:林继庸,广东人,“一·二九”抗战中,他是十九路军的技术顾问,专门制造炸弹。此时作为政府资源委员会的一名科员,他带着五十万元暂借支票,来到上海动员组织工厂大迁徙。
于是,作品绞紧了时间的发条,一边的时间线是战火向全城蔓延,一边是主线,上海实业家誓不以厂资敌,内迁总动员。
当时,上海的对外交通陷入瘫痪,只有苏州河水道还可通行。工人们把机器和材料抢拆至租界装箱,尔后划着覆盖着防弹钢板的木船,沿着苏州河至苏州、镇江,再换船沿着长江进入内地。最终,把1146家上海民用企业,连同江苏、浙江的超过200家企业的机器设备拆卸迁走,超过2500名工人与1.46万吨的机器设备也成功被运送至大后方……
虽然涉及人物事件众多,作品却在记录史实的过程中,展示了在民族大义和国家危亡中的人性与抉择、脆弱与短视,搬迁资金严重短缺,工厂主意见纷纭,有的主张搬进租界就保住了平安,有的认为不如去香港开厂,而那些错失搬迁窗口期的工厂最后毁于一旦或者落入日军手中,令人痛惜。
读到商务印书馆经过多方努力,最终救出了教科书用纸几百吨,读到工厂迁移报关清单、载有负责人与工人名录的电报底本、死难者名单,深为慨叹……这次震惊世界的中国实业界“敦刻尔克”大撤退,为西南大后方奠定了工业基础,也为国家保存了文明复兴的种子。
想起赵柏田 《中国往事》三部曲的一句宣传语:“从公共遗忘处,书写一个国家的记忆”。他写过铁路、外交、金融和晚清以降知识人精神的流变,都是讲述1905-1949年的中国故事。而《生死危城》,也记录下近代中国的工业化进程中惊心动魄的一幕。
· 随手拍 ·
阳春三月
图/文 汪志
三月,油菜花开。在有“陇上江南”之称的甘肃省陇南市文县白龙江沿岸,漫山遍野的油菜花绚丽绽放,一派春意盎然,吸引了众多游客泛舟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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