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老家渭北旱塬沟沿上和村子周边田埂上有成片的柿树林，有尖柿、盘柿、火柿、软枣树等，那些柿树树龄至少都有上百年以上，我家在大埝东头老自留地埝边的盘柿树，最少有四五百年以上，应该是明时栽的，跟村头的大槐树一样。

柿树在渭北塬上栽种，是因为耐旱遮凉果丰，而且几乎不用人经管，树身粗壮，树皮皴裂而黑硬，树干盘虬，冬天在寒风和冰雪中孤零零地立在地头，像一个拄着锄头立在田边一身黑衣的农人，忍着寂寞，守着田地。

柿树长在那儿，多是前辈人栽的，后辈人很少去关心它长得咋样，只是在春天的时候，在麦子发青时，会看到柿树满树繁开的黄花吸引著蜜蜂，周边散漫着甜甜的味道，等麦收了，柿子已长大了，青青的结满枝头。到了十月深秋时，柿树的叶子开始慢慢变红，满枝的柿子开始压低枝头在风中摇头。这时候，人们会抬头看见一些枝头早熟的柿子已经红的变软，鸟儿在柿子上啄开口，食着甜甜的柿肉，有的啄个小口，让柿子慢慢变软，让啄过的柿子在变熟中发酵出果酒的味道，每日定时巡回自己的果酒，喝完后站在枝头歌唱一曲，翅膀一扇又飞到别处去。

树底下有割草和挖草药的孩子，有的眼尖手快的就爬上树摘已经红软的柿子，树下的就伸手接从树上扔下来的，轻轻放在地上的落叶上，等着一起分享。这时候鸟儿要是飞来，也只好叫着绕开，地里偶而有野免从埝上跑过来，在远处蹲着，看看树下的孩子，一扭屁股就顺沟沿跑了。

柿子红了，各家都去摘柿子，柿树高枝上都要留下一些不摘，孩子们问大人，才知道是专为冬季寻食的鸟儿留下的。柿子堆在院里，尖柿都要镟成柿饼，把尖柿刮去外皮，用细绵绳一个一个绑着柿蒂串挂到院子的长杆上晒。水晶柿一串串绑着挂到屋椽和横梁上，或墙上的钉上，大盘柿要用醎温水暖两三天去掉涩味，再拉到集子上卖。八十年代初，一毛钱可以买八个暖熟盘柿，那种一直放到冬天红熟软甜的盘柿、尖柿，一毛钱可买四五个。记着有一年外地客人到我家大埝的柿树下收柿子，几元钱就拉走一大车，那时候人都缺钱，柿子也就不值钱了。

这几年，老家人开始关心柿树了，因为柿饼热卖，柿树也变得金贵了。那些侥幸没被砍掉的老柿树开始有护理了，冬季在给苹果树浇水时也记得给柿树浇上一份了，有的人家干脆把老苹果树伐了，再栽上柿树。因为尖柿树可以做柿饼，尖柿树园子也多了起来。盘柿、水晶、软枣树还是少人栽，少人管理，也没人浇水，如果刚好浇地，这些不热门的柿树也只好沾一点庄稼的光了，其它也只能靠天上的雨水了。

老家门口北角有一棵尖柿树，现在也只有不到三把粗，它当初是长在邻居下地窑背上的东南角，窑上是密密麻麻的一身尖刺的花椒树。后来窑里的主人从窑下搬到上面盖房子，这棵柿树被留了下来。曾经有几回邻居想砍了它，因为门口少遮阴的树也留了一下。树上的大横枝因为挡路被砍去不少，满身疮痍，树皮黑而皴裂，新枝挣扎着生长，每年都结着繁实的柿。

我过去不大留意柿树的年龄，也无法从黑皴的树皮上看出它到底是哪一年栽的，但门口的这棵柿树就像家乡的老人一样，他们更早就在那里，在渭北的大地上。他们就在那里守护着土地和家人，不挪动一步，用繁结的柿子养育人，不索求什么，也不要求啥回报，春华秋实，苍桑着每一轮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