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城晚报每周日推出“七杯茶”专版,特约海内外六位不同领域的专家学者撰写专栏文章。此外,还有面向广大读者征稿的“随手拍”专栏。
文章虽短小,七杯茶有韵。请诸位慢慢品——
· 有感于思 ·
神交是一种境界
文/阎晶明[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
去年和今年,我先后在《雨花》和《中国作家》杂志开设了一个双月专栏。这些文章有一个共同话题:鲁迅与中国共产党人。
这是我近年来想要开启的一个写作专题,重点分析鲁迅与同时代中国共产党人尤其是领袖人物的交往。而且这种交往又有一个相对趋同的共性特点,那就是:神交。
举例而言,鲁迅与毛泽东、周恩来并没有在现实里有过哪怕一面之缘。与陈独秀究竟是否真的见过面也是存疑,而且存无的可能性更大。然而,他们之间的联系却是不能否认的。鲁迅与方志敏之间发生的关联,更近乎一个传奇。鲁迅视瞿秋白为“知己”,认李大钊为同志,听陈赓讲红军战斗的故事。
所有这些若隐若现的联系、似有似无的线索,都指向一个令人感佩的主题:鲁迅与这些人物之间的精神联系与思想上的相通,是中国现代史上不应该忽略的重要话题,蕴含着十分重要的历史和现实意义。
就我自己而言,这个系列的文章还有诸多不尽如人意处。这绝非一种谦虚和客套。
许多话题本身至今都还有解不开的迷雾。比如鲁迅和陈赓究竟见过一次还是两次面,这事其实很重要。鲁迅究竟拿到几份方志敏的狱中文稿,都是哪些篇目,这同样需要深入挖掘、厘清。我只是用随笔式的文章进行了尽可能的描述而已。
改革开放以来的鲁迅研究,历经了几次重大的翻转。其中,让鲁迅走下神坛,回到人间,就是一次十分重大的转变。这是历史的必然,也是必要的转折。
但我们也必须要看到,当人间鲁迅形象正伴随着烟火气走向碎片化、琐屑化、世俗化、八卦化的同时,鲁迅与同时代政治家们的关系,有意无意中被淡化甚至忽略了。我以为,今天有必要重提这些话题,让“人间鲁迅”更多地展现他伟大的一面,以及与伟大相关联的一面。
遥想历史,许多缘分真是让人心生感慨。
· 名著识小 ·
西游人物与丹道修炼
文/杨早[中国社科院文学所研究员]
《西游记》里出现了大量道教炼丹术语以及五行生克的概念,而且常常直接用这些唬人的词语指代人物,读起来会非常硌牙——很多人不爱读原著,这也是原因之一。
与我们读小说最密切相关的是主人公的代号,比如孙悟空叫金公,五行属金;猪八戒叫木母,五行属木;沙僧叫刀圭、黄婆,五行属土。这些代号有什么意思呢?
除了把《西游记》附会到丹道修炼以外,还多少和人物性格与人物关系有点联系。
我们知道道士炼丹,比如太上老君拿个炼丹炉,弄出好多金丹,都便宜了孙悟空。
怎么炼丹呢?有两样东西很重要,一样是铅,一样是汞,太上老君搁今天就是化学家,炼出来的东西吃了重金属中毒的可能性很大,孙悟空就是因为吃多了丹药,所以性格不大稳定……铅就是金公,汞则是木母,刀圭是取药的小勺。
而全真教炼丹和普通道士炼丹不一样的地方是全真教练的是内丹,什么叫内丹呢?内丹就是把身体看作炼丹炉,元神是汞,元气是铅,元神与元气要靠真意来调和才能结丹——这个听起来就环保无公害多了吧。
真意就是代表土的刀圭(两个土),也就是沙僧。刀圭调和金公木母,所以《西游记》团队里沙僧属于调和作用的,不声不响,却是队伍里稳定局面的人物。在五行上,金克木,所以孙猴儿戏弄八戒;木克土,所以下水抓沙僧的一定是八戒而不是悟空。
· 拒绝流行 ·
“哈尔滨效应”能复制吗?
文/曹林[北京评论员、教授]
哈尔滨“火”了,火得其他城市的文旅局长恨不得立刻要复制“哈尔滨效应”,就像去年对“淄博烧烤效应”的渴望一样。人们对规律有一种强烈的渴求,尤其是成功者之所以成功的规律。
流量景观下,阐释哈尔滨火爆的原因,对于评论来说是一个巨大的诱惑。
我想说的是,评论员需要抗拒这种诱惑,避免掉进过度阐释“流量规律”的陷阱。热度和流量容易让人头脑发热,而评论是一种需要冷眼旁观的冷静文体,热度带着很多光环,流量带着诸多滤镜,这种光环和滤镜会干扰作出冷静的判断。
更重要的是,并不是每一件事都有某个能“一言以蔽之”的规律,并不是每一种火爆现象背后都有一个“决定性的原因”,特别对于网络社会和网络传播现象,一个热点现象的发生机制远远超过传统“原因-结果”的认知,流量中跟风热评阐释“原因”,很容易发生过度阐释。
艾柯说,阐释过程中过分的好奇导致对一些偶然巧合的重要性的过高估计。尴尬在于,按照某些评论文章自以为是的阐释路径,它只是一种“貌似合理化的解释”,根本无法“按照这种解释”进行复制、再造和还原。
就像去年的淄博,那么多分析火爆原因的评论文章,如果真按照那些文章的解释原因去再复制一个淄博,那是根本不可能的。实际上,后来也没有出现第二个淄博。
当下的哈尔滨,完全不是淄博那样的方式火起来的。
这符合“流量学第一定律”:一段时间内,流量只会倾注到一个人或一座城市身上,没有第二个。没有规律,反规律,反解释,反阐释,可能恰恰正是流量时代本身的“规律”。
流量是流动的,它飘忽不定、居无定所,它喜新厌旧、喜怒无常,“试图抓住它”是徒劳的。
铁打的城市,飘忽的流量,每个城市都有成为哈尔滨的潜质,每个城市都要做好成为网红的准备,每个城市都要有拿出手的东西,就像哈尔滨这样,不管流量来不来,我都是我,流量来了,我能迅速接得住、配得上、留得下!
· 如是我闻 ·
泡尔生影响过杨昌济
文/李雪涛[北京外国语大学教授]
最近在读鲁迅的《人之历史》,因为他在1907年是用文言写的,所以读起来并不轻松,好在有注释,减轻了一些阅读上的困难。在一开始介绍海克尔的学说在德国遭到的批判时,鲁迅就提到了泡尔生(他当时译作了“保罗生”):
德哲学家保罗生亦曰,读黑格尔书者多,吾德之羞也。夫德意志为学术渊丛,保罗生亦爱智之士,而犹有斯言,则中国抱残守阙之辈,耳新声而疾走,固无足异矣。
泡尔生(Friedrich Paulsen, 1846-1908年)是德国新康德主义哲学家、教育学家、伦理学家。泡尔生的作品在德国后来基本上被遗忘了,而在美国他却被广泛阅读。
1909年,耶拿的 Diederichs-Verlag 出版了泡尔生回忆录中描述其童年和青年时代的章节,但却没有发表关于其科学工作的更全面的回忆。
泡尔生的学生西奥多·洛伦兹移居美国后,认识到了这本自传的重要性,并将其翻译成了英文,尽管删去了很多的细节,但1938年在纽约出版的这部自传,在长达70年的时间里,一直被广泛引用,而德文原版则没有这些内容。
在泡尔生逝世100周年之际的2008年,他的自传首次全文出版。在中国,泡尔生的伦理学曾影响过中国近代教育家杨昌济(1871-1920年)及其学生。
· 昙花的话 ·
椰子会说话
文/尤今[新加坡作家]
加纳盛产椰子,在首都阿克拉市中心,卖椰子的摊子多如过江之鲫,三步一摊,五步又一摊,就好像是咕嘟咕嘟地从地底下冒出来的。摊贩都喜欢把椰子整整齐齐地排放着,和大环境的脏乱差形成了强烈反差。
在盛夏溽热里,浑身上下汗涔涔的,清甜的椰子水,是解暑上品。一个椰子5赛地(折合人民币3元),摊贩当场剖开,插上吸管,让顾客享用。
每次买椰子时,总发现摊贩会翻来覆去地精心“挑选”;起初,非常喜欢这种敬业乐业的态度,心存感激,后来才发现另有乾坤——摊贩把新鲜和不新鲜的椰子掺杂在一起,鱼目混珠,而他们刻意给游客“挑选”的,多是不新鲜的。
加纳天气酷热,当天摘的椰子清甜绝顶,离树两三天味变,再久质变;有时,喝入口时,还有一股酸馊味!反正嘛,回头客的概率也不高,能骗一回是一回。
这一天,在海浪咆哮的大西洋畔,有个人伫立在一棵椰子树下,把一个个刚砍下来的新鲜椰子胡乱散置于沙滩上,等待知音。口渴难当,我买了一个。
他以刀剖开,没有供应吸管,我只能粗犷而狼狈地捧着椰子仰头喝。入口的椰子水啊,温润醇美,甘甜绝顶,余香绕舌。呵,那是我在加纳享受过的最为可口的椰子水。
内容大于形式。摊贩不语,可椰子会说话。
· 不知不觉 ·
好小说的关键词
文/钟红明[上海《收获》杂志副主编]
董立勃两岁就跟随父母从山东来到新疆,在垦荒农场生长至二十三岁,成为文学工作者后,更是走遍天山南北。戈壁滩上的劳作者,是他以往大部分小说的主角。
《收获》在2024年第1期推出他最新的小长篇《尚青》,讲述的是盛世才任新疆督办时期,年轻的师范毕业生尚青的故事。
1938年9月,在大西北新疆的首府迪化市,20岁的尚青和男友杜涛刚从省立师范毕业,杜涛却被警察抓了,因为他酒后骂了几句新疆督办盛世才。
案情不断升级,杜涛迅即作为政治犯被移送偏远的奇台县石城子监狱。尚青在一辆经过改装的轰隆作响的苏联人制造的大卡车上买了一个座位,踏上了追随的旅程。
监狱对面有一个古老的汉人村庄——布拉可村,以尚青当村小学的老师为条件,乡绅吴老爷打通关节,让她见到了杜涛,后来甚至让杜涛暂时“出狱”也做了老师。但幸福总是短暂的,有人告密,杜涛再次入狱,他们的孩子也流产了。
究竟谁是告密者?所有“求证”似都指向昔日的同学程丰,为了报仇,尚青也去督办公署告发了程丰。杜涛越狱后几年杳无音讯,盛世才垮台,杜涛早就死在了雪水河里。
一年年过去了,尚青以新式教材与教育理念培育的学生,一批批考入县中,她执着地为女生赢得继续受教育的平等机会,赢得了村民的尊敬。
尚青经常站在窗前,望着已经不再是监狱的石城子。这时,尚青得知,程丰并不是告密者,却因为她的告发家破人亡,落下了残疾……从受害者,到加害者,尚青如何才能得到救赎?她充满意外的人生,还将迎来怎样的波折?
小说在充满独特历史气息与地域风情的新疆背景中,描摹了一个普通女生波澜万丈的命运。但小说的意味,却没有止步于爱情故事或是乡村女教师的故事,而是更复杂地指向了人性与历史的深处。好小说的关键词,从来就不止一个。
· 随手拍 ·
面朝大海 图/文 小蕲
你们在海边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路边看你们。
海诗意了你们的眼睛,你们诗意了别人的梦。
元旦假期去了茂名海边,无意间看到这一幕:小小的观海平台上,年轻的父母抱着孩子坐在小板凳上,面朝大海聊着天。原本寻常的画面,在这个人人一坐下来就开始刷手机或发语音聊天的年代,变得别有韵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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