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城晚报每周日推出“七杯茶”专版,特约海内外六位不同领域的专家学者撰写专栏文章。此外,还有面向广大读者征稿的“随手拍”专栏。
文章虽短小,七杯茶有韵。请诸位慢慢品——
· 有感于思 ·
对话是一种美好
文/阎晶明[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
王干是我的朋友,是那种即使一年不见也像昨天刚见过一样直接说事儿的朋友,是那种凡见面都不会冷场和寡淡的朋友。
在我还不认识王干的时候,就知道有一本书叫作《王蒙王干对话录》。近期,王干又推出了一本新书:《论王蒙》。两本著作间隔时间超过30年。
这引发了我的一个联想:王蒙和王干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关系。偶像和粉丝?老师和学生?忘年交?都是,又并不都只是。根据我的观察,王干就是王蒙眼里的一个小兄弟。可以教导,也可以对话;可以在创作上辅导,也可以在理论上碰撞。
固然,《王蒙王干对话录》是王干应王蒙邀约完成的,但无论如何,是“对话录”而不是“访谈录”,这从一开始就奠定了一个前提和基础,这是一次作家与评论家之间的平等对话,而不是一个文学编辑亦步亦趋的简单记录与传声筒功能。
评论家需要这样的地位,作家也应当有这样的境界,从而构成一种良性的、可持久的互动关系。
能在年轻时结识王蒙,坚持30多年追踪、交流,评论、研究,不但对王蒙丰沛的创作了然,而且强化了对共和国70年文学的总体认识与把握,这是王干人生中的大幸。
对王蒙而言,能有一位王干这样的铁粉、学生、忘年交,一位经年日久的对话者,一位忘年交式的小兄弟,一位对自己创作始终坚持追踪的评论家,也一样是不可多得的。
事实也是如此,王干对王蒙的评论与研究,是知音之论,贯穿着一个年轻的文学人对前辈的尊崇。这种尊崇,是出于王干始终不变的热情和有温度的研究。研究是理性的,但可以注入感情。
王干的王蒙研究中有一条主线,这就是对“青春”的强调。
王干认为,“青春”是解读王蒙文学生涯最重要的关键词。因为青春,所以创作力旺盛,因为不老,所以能够保持不断创新。论述王蒙创作的现代性、时间观、文学语言、意象美学、文体实验,都有“青春”这个词在显影,在跳动。
事实也的确如此,解读王蒙创作的现实主义、现代主义,理解王蒙的理想主义、乐观主义,欣赏他的诙谐、风趣,也都与不老的青春有着深刻的关联。
王蒙的文学长河仍然在奔腾,王干的冲浪也依然会继续。我也特别愿意看到,这样一种作家与评论家之间的良性互动,这场真诚对话和围炉夜话的佳话,可以持续下去。
· 名著识小 ·
怎么处理投诚人员的老巢?
文/杨早[中国社科院文学所研究员]
取经刚开始时,接纳了不少投诚人员,取经团队以外,还有黑熊怪、红孩儿等。
孙悟空似乎是被裸锁在五行山里的,被唐僧放出来后,也就无所谓后方。沙和尚和小白龙应该都有洞府在水下,但此二人降便降了,不曾提及后方处理。
黑熊怪被观音收走,行者“一发行凶,将他那几层门上,都积了干柴,前前后后,一齐发火,把个黑风洞烧作个红风洞”,可怜那黑风洞,正是因为观音见黑熊装修搞得高端大气上档次,才让它免试直升公务员的:“菩萨看了,心中暗喜道:‘这孽畜占了这座山洞,却是也有些道分。’因此心中已是有个慈悲。”
按说红孩儿的洞府也该同等对待,然而书里没提。
最惨的是猪八戒,基本是将老巢做了投名状:
行者见他赌咒发愿,道:“既然如此,你点把火来烧了你这住处,我方带你去。”那怪真个搬些芦苇荆棘,点着一把火,将那云栈洞烧得像个破瓦窑,对行者道:“我今已无挂碍了,你却引我去罢。”
行者狠吗?不算狠。要按《三国志平话》《水浒传》的惯例,行者应该逼着八戒从浑家杀起,将高老庄杀得干干净净,或者行者帮他杀得干干净净,才能允八戒入伙。
正因为没这么干,后来八戒在碰到危难时,动不动喊散伙要回高老庄。这就让人反过来体会“断却后路”的深心了。王伦要林冲纳的投名状,无非就是这个意思。所以《水浒传》是“强盗教科书”,而《西游记》不是。
· 拒绝流行 ·
记住学生的名字
文/曹林[北京评论员、教授]
多年前,某大学一位教授发表的“学生40岁后没赚到四千万别来见我”的言论,曾引起很大争议。
当时我还是媒体评论员,写了篇文章毫不留情地批评了这种论调,核心观点是:还是先别急着给学生立“回见门槛”,并不是每一个老师都配得上享受到学生毕业多年后还记得你、还会回来看你的荣耀。
当了大学老师后,我更坚信这个观点,老师让学生记住,是需要资格的。
今年最感欣慰的一件事,是收到一个学生的来信,他说:“老师,当您读完我的评论,或许能够理解我向您此刻表达的话语,我来到这所大学的这一个学期,可以说是您把我带‘活’了,我从蒙蔽在自卑的世界里逐渐开朗,是您注意我肯定我。感激老师能够在课堂中关注我,我也敢于与您对视,坐在中间的位置,逐渐理解您所教的评论方法。”
这个学生我印象深刻,他很努力,第一篇评论作业写得不怎么好,他知道有问题,很快就主动找选题写了第二篇、第三篇。我觉得这种“努力”应该得到反馈,在课堂上点评了他的文章后,课间我还走到他身边,喊出他的名字,给了他鼓励。
在后来的课堂讨论中,我也经常叫出他的名字,让他表达看法。他的改变很大,原来习惯坐在后排,上课总低着头,渐渐地,我能感觉到他越来越自信,坐到前面中间的位置,并一直与我进行目光交流。
他期末交的评论,也确实如他所言“写出了自己最佳的状态、最好的评论”。看到他的优秀评论,我的眼角真湿润了,比自己写出一篇好评论要开心百倍。
作为老师,我一直努力想记住每个学生的名字,就像前辈报人范敬宜一样,他在清华新闻学院教书时,真记住了每个学生的名字。从学生走过来,深知这种“记住”对一个学生的重要,有时这种“被看见”“被记住”真是一道光。
努力记住学生的名字,也是老师想让自己的名字能被学生记住。诗人济慈说,人这一生,不过是把名字写在水上。是啊,人生如此,一学期课堂的相遇,更是如此。不想让名字写在水上,就要在学生心中激起一点水花、一点波澜。
· 如是我闻 ·
留学德国的经历
文/李雪涛[北京外国语大学教授]
图宾根大学汉学系的闵道安(Achim Mittag)教授希望我谈一下我在20世纪90年代留学德国的经历。
20世纪80年代中期,我开始在北京外国语学院学习德语,那时我认为,所有的德国人要么是康德、黑格尔一样的哲学家,要么是歌德、荷尔德林一样的诗人。可以想象得到,到了德国之后,当我看到德国人跟我们一样普通时,有多么失望!
我曾经在三所德国大学工作和学习过,分别是马堡大学、杜塞尔多夫大学和波恩大学。
说实在的,在德国学习和工作的经历,塑造了今天的我。当时对于任何一位想在德国大学读学位的学生来讲,不仅需要1门主专业,同时也需要2门副专业,这对于大部分从中国来的学生来讲都是闻所未闻的。
我当时选了汉学作为主专业,选了日本学和比较宗教学作为副专业,但后来因为日语需要在中国大学里的成绩单,所以我又换成了日耳曼学。
即便是在汉学系里,有一些课程对我来讲也是完全陌生的,例如葛莲博士上的东亚艺术史的课程、顾彬教授开设的中医古汉语课程等等,对于我整体理解中国文化史其实具有决定性的作用。
前些年我做过有关中国艺术教育家滕固(1901-1941年)在柏林大学的留学研究,也做过有关宋元时代的禅宗画家牧溪(13世纪)的六柿图研究,现在想想其实都是受到东亚艺术史课程的影响。此外,在方法论上,我学会了陈寅恪所谓的“彻底性”和“精确性”,这在德国大学研讨班的作业要求方面,都体现得淋漓尽致。
我回国后参加学生的答辩,发现很多学生只是做一个历史题目,完全没有问题意识。也就是说,他们不懂得提出问题,当然如何将研究目标与当前的学术研究状况、所选择的方法以及当前的范式联系起来,这些问题在当时的中国大学教育都还很新鲜。
· 昙花的话 ·
非洲的芋头
文/尤今[新加坡作家]
在尼日利亚的菜市与它初晤时,我根本就认不出它。这些芋头,个头出奇的大,每个重两三公斤,一堆堆地盘踞在菜市的犄角旮旯,像营养过剩的胖娃娃。
尼日利亚是全世界芋头总产量最高的国家。
当地人一提及芋糜便眉飞色舞——将大量的番茄舂成泥状,在棕榈油里爆香,加入切块的芋头、香料和水一起熬煮,煮成色呈金黄的浓粥,香能勾魂,吃着时,心里的快乐波澜壮阔。
然而,由于芋头比其他主粮如白米和木薯来得贵,不管有多喜欢,当地人都得自我限制,每周至多只吃两回。
这一天,在乡村,看到一个妇人在自家门口的空地上小心翼翼地栽种芋头。一想到芋头丰收时,一家大小的粮食都有了着落,她脸上笑意便恣意泛滥……实际上,每天,当她粗糙的双手接触到温润的泥土时,她便扎扎实实地在收获着欢喜了。
西非另一个国家加纳也盛产芋头,产量排行世界第五。
加纳有个规模极大的芋头集市,嘿,简直就是芋头的“汪洋大海”啊!收购商把从农村收购而得的芋头,满满地装在卡车上,络绎不绝地运来这儿;如蚁附膻的批发商命中目标之后,便热切地讨价还价。
成交之际,一方卸货、一方装货,全都是通过一人传一人的“接力”方式来完成的,耗时费力,辛苦而又低效;然而,你不得不承认,这就是典型的非洲特色……
· 不知不觉 ·
“人世间”一般的浮世绘
文/钟红明[上海《收获》杂志副主编]
跟五零后与六零后作家笔下的乡村苦难叙事相比,我觉得七零后作家是把县城叙事和小镇叙事发扬光大了,从北方到江南,再到南方之南,一个个小县城的变迁中,那些芸芸众生的喜怒哀乐,也像年代记一样,富有特征,日益生长,面貌殊异。
《收获》杂志长篇小说2023冬卷就推出了七零后实力派作家张楚的第一部长篇小说《云落图》。
小说叙述了一个叫万樱的普通女人,生在云落,长在云落。在她四十年的人生中,总是充满了意外。她一个人兼职三份工作,扫大街,当保姆,做业余推拿师。
她的生活沉重平静,可她对未来的日子充满了热望。她从小就暗恋着一个叫罗小军的男孩,他对她而言,是少年时的一个梦境,也是她如今的病人。
年轻人慧生偶然来云落旅行。这个地方对他而言并不是陌生之地,隐藏着难言的往事,他想将自己的秘密公之于众,那样的话他的内心会重归平静,然而,却注定会伤及更多无辜……在云落这个地方,太多的人和事都在发生,时代裹挟着每一个人,幸福似乎在前方,但内心伤痕累累,隐秘不断被揭开。
但如果说“命运”的话,是无奈的叹息吗?时间终会把往事化为灰烬,善良和怜悯,才能让这个世界与人和解吧?
张楚是“中生代”代表作家,出版有小说集《七根孔雀羽毛》《夜是怎样黑下来的》等,《收获》杂志也刊发过许多,我尤其佩服他对女性的塑造,他的作品似乎是“作家是雌雄同体”这种说法的证明。
记得我有位记者朋友,当年找来他的《中年妇女恋爱史》一看,说:还恋爱呢,哇凉哇凉的。多年来,大家似乎一直在期待他这第一部长篇,果然,还是如此沉着细腻的文字,是“人世间”一般诸多小人物的浮世绘,是一个女人的心灵史,也是一部中国县城的发展简史和变革史。
· 随手拍 ·
丰年麻糍 图/文 徐曙光
岁末年初,浙江开化县音坑乡杨家村村民正在家门口打麻糍。当地农户家家都以打麻糍的方式庆祝一年的丰收:将糯米蒸制好后,放在石臼中不停捶打,直至成型,拌上芝麻、白糖等馅料,就可以直接入口品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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