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回娘家，推开门，便闻到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檀香味道。农历初二，是拜地主爷的日子。
地主爷，是潮汕地区诸多“老爷”中的一种。“老爷”，则是潮汕民间对所有神明的统称。只是，从小的耳濡目染，并没有让我形成对这些“老爷”的尊敬和畏惧。
有一回“龙王爷”生日，母亲眉飞色舞地告诉我，有了“龙王爷”的保佑，潮汕大地一年来是如何风调雨顺，我竟禁不住拿“龙王爷”开涮，说：“风调雨顺，难道不是受季风气候影响吗？”气得母亲一边着急地让我住口，一边念念有词，要向“龙王爷”请罪。
母亲是典型的潮汕妇女，拜各种“老爷”便是她作为一个女人，生活中至关重要的一件事。自我记事起，母亲的存在就是带着檀香气息的。
但我嫁入婆家后才发现，母亲的虔诚与这边相比，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婆家在农村，每年三月廿九是当地一年之中最盛大的节日，巷里巷外都是宰鹅宰鸡过节的“热闹”景象，搭在村活动中心篮球场上的戏棚旁更是人头攒动，日夜连轴地做着大戏。许多乡里人家都是浩浩荡荡地阖家出动来拜祭“老爷”。
每年，婆婆都会小心翼翼地提前打招呼：“廿九那天，你们能不能请个假？”但我从未在乡里经历过一个完整的三月廿九。
即便这样，对于祭拜一事，我仍无法免俗——当晚家里请完客人吃饭后，收拾完毕，喝上几泡工夫茶，婆婆便会将供品装进准备好的春盛（一种竹编的礼篮），一路挑着前往祠堂。
大半夜的祠堂，这时香火通明，如同白昼。早有妇人们在这里一边烧着纸钱，一边聊着家长里短。谁家又在城里买房啦，谁家又添孙子啦，谁家女儿三十好几还没行情啦……檀香袅袅，夹杂着这些日常闲话，飘往远处。
我渐渐明白，祭拜这件事，其实是农村大地乃至整个潮汕地区重要的精神生活之一种。各位“老爷”身上披着象征性的“彩衣”，承载的已不只是习俗，还有亲情与乡情。
既然绕不开，我也入乡随俗吧。但没想到的是，有一天，我竟还会对“老爷”充满由衷感激。
几年前，家公查出大病。婆婆在绝望的汪洋里左冲右突，终于在有限的认知里，跌跌撞撞地奔向“老爷”。
每天夜晚，她都在幽淡的檀香中诚心跪拜。看着那缕缕白烟在她不断前倾、直立变换着形状的身影旁盘旋、上升，最后消失不见，我忽然想起年幼时父亲大病的时候。
许多细节早已记不清了，唯一深刻的记忆就是母亲每日雷打不动的“功课”——到庙里上香。时已入秋，她缓缓前往的身影总给我留下一种悲壮的印象。
我这时才突然明白，那种悲壮的背后，其实还有怎样的煎熬。而“老爷”似乎真的能在她们面对这种无助与煎熬时，给予一种亲人般的安抚和陪伴。
檀香悠悠，依旧在每个夜里，回荡在那云深不知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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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沈贵芳
音频制作 | 郑紫薇
来源 | 羊城晚报·羊城派
责编 | 易芝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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