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 陈桥生
乍见目的地“越西”,不由得想到了谢超宗这个人。
知道谢超宗的人不多,但他有个闻名遐迩的祖父,就是中国山水诗的鼻祖、刘宋诗人谢灵运。谢灵运最后被贬于广州,死于广州,留下一大家子,包括当时年仅两三岁的谢超宗在广州生活了近二十年,才得允回到都城建康。
初回建康的谢超宗,因其文采风流,一时被誉为“灵运复出”。然而,事实上,比起文采风流来,谢超宗在为人处事上,更可见隔代的遗传,以致史书上对这祖孙俩的评语用词都是雷同,一样的“恃才放逸,多所陵忽,故及于祸”。谢超宗的结局是“诏徙越州”,也就是流徙今天四川越西一带。只是,他没有机会到达越州,走到江西南昌途中便被赐自尽。
辗转之下,当我来到越西,伫立越西博物馆前,蓦然发现,十几年前那位一夜闻名的“春运母亲”,竟然也是越西县人,名叫巴木玉布木。在春节返乡路经南昌火车站被记者发现时,她背着一个巨大的包袱,沉重得压弯了她的腰,左手拎着一个提包,右手抱着一个看上去只有几个月大的孩子。重负下有生活的希望,令人为之动容。
出名后,很多记者都想联络采访这位母亲,据说多被她谢绝了。她只想过自己的平淡生活,不想被外界过多打扰。不再外出打工后,她在家种植烤烟,在政策的多方支持下,已经如期脱贫。
我们下榻的酒店,坐落在越西河畔,从窗户望出去,是连绵成片的坝子,围着坝子是高耸陡峭的山峦,山峦上白云缭绕,给这片土地蒙上了一层薄纱。
就在几个月前,成昆铁路复线开通,横贯越西县城,将这座县城带进了高铁时代,也使得我们有更多的机会来到这片土地,一睹其面纱笼罩下的芳容。
正是一年一度的丰收节,当地举办了隆重而丰富的农特产品展示会,锣鼓喧天,载歌载舞,乐享这天地自然最丰盛的恩赐。我们被安排品尝四十多种不同颜色和口味的当地苹果,并现场评分。从1号到45号,红色的富士,黄色的维纳斯……哪里还分得出什么高下。一位同伴说,苹果,以后就吃越西的了!
越西的苹果,饱满着阳光雨露的滋味,一口下去,脆生生,香满腮。阳光般热烈而丰富,雨露般浓郁而清甜。不禁感叹造物主的神奇,养在深山,天生丽质。
越西在大山深处。从成都转越西高铁,需要两个半小时的路程。一路上,穿隧过桥,非隧即桥,窗外所见是高可蔽日的连绵大山。以为天色已黑,到达越西县城下车后才发现天还亮得很,有《桃花源记》中豁然开朗之感。
几天后离开,我特意选择从西昌机场转机。从越西到西昌,高铁仅半小时,我们自驾车大概也就是两小时的车程。车辆在群山中盘旋,不期然窥见新旧两条成昆铁路线的交织穿插,“正入万山圈子里,一山放出一山拦”,如两条练带在高山大河之间飘舞回旋。成昆线限于当时的施工条件,大体是缘群山的边沿前行,以最大限度减少爆破工程量。新的成昆复线,得益于大国重器,逢山钻隧,遇水架桥,以一往无前的气势,直抵目的地。两者一雄劲,一婉转,时而缠绵交颈,时而又引吭高歌而去,期待着下一次的遇合相拥,在群山莽莽之间,奏唱着一曲《高山流水》。或峨峨兮若泰山,或洋洋兮若江河,令人心驰神往。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不是靠现代化的交通,要来到这片土地,走出这片大山,谈何容易!因其如此,对于路桥的开通,身处边陲深山里的有识之士,会有更加切身的感受,并付之以自觉的行动。岭南的张九龄,因而开通了大庾岭路,身为成都人的司马相如,由是打通了零关古道。
对于司马相如,我们更熟悉的是他与卓文君当垆沽酒的爱情故事。在越西,我们却走在他两千多年前打通的零关古道上,寻找着南方丝绸之路的点点记忆。
在越西县城的南面,“零关”二字依然深深地镌刻在路旁的石崖之上。据考,此二字是清代官员梁正麟来到越西,在听闻零关古道的历史,得知司马相如曾在此书写过“零关”真迹后,欣然所题。
石刻旁边,是日夜奔流不息的水观音河。河水湍急而丰沛,仿佛依然在叙说着古丝绸之路的昔日繁华。河上有一座古石桥,桥面由两块石梁铺成,故称“双石桥”,它是零关古道上最负盛名的古迹。水绕山而流,桥因山得名,故又称“丁山桥”;溪流顺古道而下,石刻应古道而出,古桥因溪水而建,也称“零关桥”。
双石桥建于明代嘉靖年间,距今有五百多年的历史,依然静静地屹立在溪河之上,承载着流水的冲刷与光阴的流逝。行走在石桥上,水声激激,逝者如斯,正适合发思古之幽情。因为有河有水,可供饮马歇脚,自然而然便成为商贾马帮的歇息之地,成为古道上的一处地标。文人墨客过此,思接千载,意兴遄飞,挥毫泼墨,遂有摩崖石刻在。如今,在“零关”石刻旁,书写着斗大的一行字,便是《史记·司马相如列传》中的那句描述:“通零关,桥孙水,以通邛都。”笺注着石刻背后的历史内涵。
司马相如之通西南夷,缘起于汉武帝朝的一位将领唐蒙,与武帝一统岭南直接相关。这让来自广州的我,感到莫名的兴奋。
唐蒙原为鄱阳令,后来被派遣出使南越,南越人在招待他时,让他品尝到了一种蜀地出产的枸酱。唐蒙觉得味道不错,打听是从哪儿来的,南越人说是夜郎人从牂牁江运来的。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了解到夜郎沿牂牁江水道可直通南越统治中心番禺,又听说夜郎有“精兵十万”,于是唐蒙回长安向武帝提出通使夜郎,利用夜郎兵力,“浮船牂牁江”,出其不意,直取番禺。武帝果真采纳了这一“制越”计划,任命唐蒙为中郎将,让他率兵联络夜郎。
唐蒙急于打通道路,大肆征用民力,惹得越西一带民怨沸腾。为安抚民众,武帝便使相如去告诫唐蒙。相如身为钦差大臣,一边谕告安抚巴蜀父老,如此征用并非皇上旨意,一边却晓之以大义,劝谕接通西南夷乃大势所趋。他恩威并施,接受西南夷诸部归附,调发巴蜀兵卒数万人,最终打通零关古道,开辟通江达海的南方丝绸之路。
零关古道将散落在高山峡谷间的一个个古老城镇串珠成链,联缀成南北文化交融之道。2000多年后的今天,无论是成昆铁路、西昆高速,还是雅西高速,依然紧紧地贴合着这条千年古道,承续着先民们一步一步走出的文明之路。
今天的越西大地,古道、水路、公路、铁路、高速路陆续开通,纵横交错,书写着一篇宏阔的叙事诗,绵密而绚丽。
来源 | 羊城晚报·羊城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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