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地 | 给一只虫子让路

来源:羊城晚报•羊城派 作者: 发表时间:2023-11-15 12:06
羊城晚报•羊城派  作者:  2023-11-15
生病之后,我认识到生命的脆弱

凤山多虫子。这是我对凤山最直观的感受。

凤山矗立在我所居住的小区的正东方,出了小区门,穿过中州大道,步行也就十来分钟的距离。其实,用“矗立”二字来形容凤山,是不太准确的。凤山高不过50米,完全是用废弃基坑土和建筑垃圾填充起来的人造山。

坦率地说,我最初对凤山是无感的,认为花再多的钱打造出来的山,都不过是一座假山,缺少嶙峋的怪石和起码的海拔高度,是一座没有骨骼与灵魂的山。因此,在凤山建成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没有光顾过。

我真正关注起凤山,是在生了一场病之后。

疫情期间,我千躲万躲,最终还是没有逃过病毒的魔爪,康复之后依旧胸痹难安。爱人带我到省中医院看医生,医生给我开中药调理的同时,不忘嘱咐我,长期缺乏运动是容易生病的罪魁祸首,他要我每天坚持锻炼身体。

在爱人的建议下,我决定每天早起到凤山散步,如今这已成为我每天雷打不动的首要任务。

三月份时,在盘山步道的两侧,迎春花与月季花的藤蔓紧密缠绕,黄的花与红的花竞相绽放。它们以一种特有的姿态,列队欢迎着我的到来。

沿着盘山步道行走,会与许多虫子不期而遇,最常见的有蚂蚁、马陆、毛毛虫、西瓜虫等,它们在自己的王国里寻觅着,或行色匆匆,步履仓促;或慢慢吞吞,四平八稳。无论雨前还是雨后,无论何时到凤山,在盘山步道上,在台阶上,我都能看见它们不停奔波的弱小身影。

也许,人到了知命之年,尤其是在生病之后,认识到生命的脆弱,怜悯心更重,对什么都多愁善感,也深感人生之艰辛,那天,瞄着行进中的蚂蚁、西瓜虫等,我的心莫名颤动了一下,有意放慢脚步给它们让路。

我每一步的抬起与放下,也格外谨小慎微,生怕一个闪失,给这些弱小的生命造成致命伤害。我时刻提醒自己:务必放慢脚步,不能踩死一只虫子。

起初,我委实不敢相信,这个近乎严苛的要求,是从自己内心发出的。

我年轻的时候,很少思考生命、死亡之类的问题,习惯了天南海北地闯荡,走路咚咚响,虎虎生风,对什么都毫无畏惧,极少留心脚下这些弱小的生命,更遑论给一只虫子让路了。可能在城市待久了,有很长一段时间,我的脑海里甚至都淡忘了“虫子”这一概念。

我并非说虫子已在城里绝迹了,而是在到处都是钢筋混凝土的生活环境里,我几乎见不到一只虫子的踪影;另外,在这个快节奏的时代,每个人马不停蹄地为生活四处打拼,一只微不足道的虫子,也没有谁会驻足去留意它。

至少我在没生病之前,每天面对繁杂的工作与日常琐事,是绝对忽略了虫子的存在的。

其实在童年时期,我对什么都充满好奇,自然而然也曾有过“探索”一些虫子的欲望,还常常会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

比如,母亲让我挎着筐子到菜园子去摘菜,我瞅着菜叶子上趴着的七星瓢虫,再三欣赏后,还是会忍不住伸手捉住它,两个手指一用力,“啪”的一声就给捏碎了——

我之所以会如此残忍,主要基于两方面的原因,一是发现菜叶子被啃得千疮百孔的,布满了窟窿眼儿,便认定这七星瓢虫是“罪魁祸首”,所以才开了“杀戒”;二是看到七星瓢虫油光锃亮的甲壳,一下子激起了我的好奇心,我想验证它的外壳是否足够坚硬,一时手痒痒,便贸然对它做了一次“实验”。

我得承认,人在无知的时候,对什么都缺乏敬畏感,甚至是残忍的。

年少时,我与小伙伴们还曾对蚯蚓动手——知道蚯蚓具有再生能力,便用铲子将其斩断为数截,看着地上扭动的躯体,我们却在一边“袖手旁观”,兴高采烈;为了验证天牛的攀爬能力,我们还刻意掐去它的一条腿和细长的触角,使其失去平衡,然后欣赏它是如何艰难地往树上爬,又如何一回回地跌落下来;瞅着地上忙忙碌碌的蚂蚁,我们常常用樟脑丸或是粉笔画下圆圈,将一只或几只蚂蚁圈起来,觑着它们在圆圈内团团乱转、无所适从的样子,我们则乐得前仰后合。

我八岁那年夏天,到邻居小伙伴党升的家里玩时,还做了一件糗事。那天,党升正在灶房里烧晌午饭,麦秸秆中突然蹿出一只黄鼠狼。

党升惊叫一声,抡起火钳胡乱打去,但没击中,那只棕褐色的黄鼠狼,“嗖”的一声蹿出门,径直朝塘边的麦秸垛逃遁了。

我接过党升手中的火钳,一路挥舞着,在后面紧追不舍。由于惯性作用,我撵到麦秸垛边,竟然没有刹住脚,一下子冲进了池塘中。

幸亏到井台边挑水的堂兄及时发现,跳入塘中救起了我。如今想起来,那次有惊无险的经历,应该是上天对童年时如此不羁的我的一次小小惩罚。

谁能想到,如今让我真正爱上凤山的,竟是从认真地避让一只虫子开始的。

自从与凤山的虫子产生情感链接后,每次散步时,我会主动让自己的步子慢下来,小心翼翼地给每一只虫子让路。

虫子再小,也是父母的宝。为了生活,它们每天起早贪黑,不知疲倦,即使弱小到尘土里,它们依然自食其力,不依赖他人。虫子理应获得我们尊敬、赞许的目光。

现在我几乎是天天怀着这样的想法,到凤山散步的。在季节轮替中,我还会情不自禁地留意路面,希望看到一只或几只不一样的虫子的身影。

令人欣慰的是,经过一段时间的锻炼,我的身体渐渐康复,少了先前的风风火火,脾性也没有以往那么急躁了。我愈加明白,一个人无论多么强大,都应俯身看看弱小的东西。

我把这想法说与爱人听,她说:“你学会给一只虫子让路,不是将自己的身段放低了,而是学会了生命对生命的尊重与相惜。虫子虽卑微,恰恰是它成就了健康的你。”

文 | 吴万夫

来源 | 羊城晚报·羊城派
责编 | 易芝娜
校对 | 苏敏

编辑:易芝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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