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七杯茶 | 他们是写很多无用文字又沾沾自喜的书斋学者;他们是挣扎于贫穷泥淖又豁达潇洒的乡村农夫。。。

来源:金羊网 作者: 发表时间:2023-10-23 07:51
金羊网  作者:  2023-10-23

羊城晚报每周日推出“七杯茶”专版,特约海内外六位不同领域的专家学者撰写专栏文章。此外,还有面向广大读者征稿的“随手拍”专栏。

文章虽短小,七杯茶有韵。请诸位慢慢品——

 · 有感于思 · 

新认识

文/阎晶明[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

我的小孙子枣枣,是个只有一岁7个月的幼儿。准确地说,正处在从婴儿到幼儿的过渡期。他的每一个动作都需要家长小心呵护,每一句话都需要长辈耐心教导。不过,近日的一件小事却让我对他的判断力、悟性、脑筋机敏程度产生了新的认识。

前几日,枣枣的奶奶从太原回来,送他三个玩具,都是他特别喜欢的“特种车”:大吊车、推土机、挖掘机。这些“车”几乎都是按真车的比例缩小的“模型”,很是可观。孩子喜欢极了,爱不释手。不过,因为要仿真,三个玩具都是用金属造的,而且推土机的“铁铲”带刺,吊车的“手臂”有明显突出的长度。玩具的外盒也标注:“适宜三岁以上儿童”。为了安全,家长把它们都收起来了。

第二天早上,我一人陪伴他,不知怎么说到了那几个玩具,他重复念叨玩具名称,表示出强烈的想要玩一玩的意愿。我说我不知道在哪里呀,他居然一路小跑,引领我进入书房,准确地指着冰箱上面的一个竹筐。果然,玩具都在里边。我们于是很愉快地一起“偷偷地”玩了一会儿,然后又收起来。

再一天上午,大家又都上班去了,还是只有我和他在家里。我忍不住又问他,要不要玩那些车呀?他肯定地点头。我说,可是我不知道他们放哪儿了,你要不带我去找?他欣然答应,在前引路。然而,他先是走进了主卧,环顾了一下,自言道:“没有。”转身又到对面自己的小屋,站在门口,重复地说:“没有。”然后,又转身折回到次卧。这回依然是站在门口,却连“没有”也没有说。我问他,那玩具到底在哪儿呢?他转身就走向了书房。我想,他终于想起来了。然而他走去的,却是书房隔壁的厨房。站在门口,作一副观望状,默不作声。即使我提示他,玩具不可能放在厨房,他也绝不往书房的方向走,甚至连看一眼的动作都不去做。我当时并没有反应过来他有什么想法,于是只好自己主动走进去,把那些玩具拿出来,带他去客厅去玩。

事后琢磨,一个刚过一岁半的孩子,居然知道如何做到既能达到目的,又不去担责。我们玩了一会儿后,我跟他讲了这些玩具很可能会引起刮伤等风险,他竟然做出非常委屈的表情,还拿出一副哭腔,那意思是:并不是我要玩,是你让我玩儿的。而且很痛快地答应了我收起的决定。这样一种完全没有留恋感的表情,足以证明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件事情的“不该”。

我很惊讶于这一发现。即使年长60岁,我们也不能处处自以为是。

 · 名著识小 · 

乌鸡国故事源于域外?

文/杨早[中国社科院文学所研究员]

不少学者都认为,乌鸡国的故事(第三十六到三十九回)不是《西游记》的原装,而是另外插入的异域传说。我来概括一下,论据有四方面:

(1)这一回的叙事,与前后风格都不太相似,情节也有些冲突。比如给乌鸡国王做人工呼吸那段,说“惟行者从小修持,咬松嚼柏,吃桃果为生,是一口清气”,明显与前回孙悟空自述吃人生涯相抵触。

(2)这个故事有可能由利玛窦等传教士从西方传来,同时也是《哈姆雷特》的源头,是东西方叙事同源异流的一个例证。

(3)“立帝货”可能是“立帝贸”的讹抄,立帝贸,是Redimere的音译,即耶稣的专称。所谓“上知五百年,下知五百年,中知五百年,共一千五百年过去未来之事,俱尽晓得”,指称的正是此书创作的公元16世纪,即耶稣出生1500年之后。

(4)乌鸡国王死都不放手的白玉圭,其实就是十字架。

从全书结构来分析,这一段故事删去也无大碍,乌鸡国复仇记,完全是取经团队接的一个额外项目。唐僧在灯下月前接待一个鬼魂,跟歇洛克·福尔摩斯坐在贝克街221B接待各种稀奇古怪的客户,也没什么区别。

更有意思的是,这个故事里的取经团队表现出了从未有过的团结与配合,唐僧会骗人,悟空会调度,八戒能入井,能哭丧,连沙僧也打了回酱油,“寻几枝香来烧献”。人尽其才,物尽其用,难怪行者笑道:“好好好!一家儿都有些敬意,老孙才好用功。”

 · 拒绝流行 · 

与根系价值对话

文/曹林[北京评论员、教授]

物以情观,情以物兴,诗是一种对话的心灵媒介。

人们爱读诗,首先是因为诗歌很美,格律的美,词句的美,意境的美。中国的文学教授说,诗歌,是为语言找到最完美的表达方式。柯勒律治也说过大致的意思:诗是最好的字按照最好的次序排列而成。不过在我看来,相比这些形式之美,读诗的人更应该欣赏的是其价值感召之美,这种美,能给迷茫、焦虑、内卷、内耗的现代人一种救赎与治愈。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读诗呢?也可以观、可以怨,更可以去内耗、反内卷。就像中文系教授杨雨说的,读一首唐诗就仿佛是和一个好朋友对话,它可以疗愈心灵孤独,在每个人的内心和世界之间搭建一座可供自在往来的桥梁。

现代人不能失去读诗这种对话方式。是啊,抖音上那些读诗的人,都是在对话,都是在历史的星空中寻找那个“等待自己的月光”。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唐诗有心灵治愈的功效,首先在于,这些诗在写作时,多是诗人的自我疗愈过程。边关时的彷徨,艰难时的忧虑,失意时的迷茫,失恋时的痛苦,乡愁时的郁闷,故人入我梦,明我长相忆。君言不得意,归卧南山陲。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这些怀疑、愁绪和内耗,在写成诗后,已经在诗境中冰释了。写诗,是一种自我抒发和排解的方式,今人读古人疗愈之诗,自然也有疗愈的效果。

这种对话,也是与一种深沉的根系价值在对话。经典之所以为经典,不仅在于它是被人心、被时空和岁月筛选出来的,更在于,如一个作家所说,它蕴涵着人类典型的感情、典型的思想、典型的人性状态、典型的思维习惯,提供了一个人类从古至今的情感广度和思想深度。

——唐诗之为经典,正在于这种广度和深度。这种深度在口口相传中“飞入寻常百姓家”滋养过我们的祖辈后,又在指尖、舌尖通过短视频的方式被传唱,滋养着当下的人。

 · 如是我闻 · 

西田的传人

文/李雪涛[北京外国语大学教授]

我几次去日本关西,有时会跟京都哲学学派西田几多郎(1870-1945)的第四代弟子森哲郎教授讨论一些问题。

森教授也是德国哲学的专家,他送给我的已发表作品中,有一些是他用德文写的关于谢林哲学的文章。但他更多的研究是有关“十牛图”的,他也将一套日本的“十牛图”明信片送给我。在京都的日子,我们会吃几顿饭,一起畅谈畅饮。有一次在几杯清酒下肚之后,他说他不太看得起很多仅仅待在书斋中的学者:他们只看重发表的东西,这些人每年写太多无用的东西,但又常常因此沾沾自喜。

我明白他的话的意思,他的家乡是石川县金泽市,跟铃木大拙(1870-1966)是老乡。他每个星期的两个下午都会到临济宗的寺院去坐禅。他会花时间跟不同领域的学者讨论。如果只有我们两个人的话,我们会说德文。

森教授的灵感绝不仅仅来自西田和铃木的著作,而是来自他在世界之中的体验,以及他与世界的沟通。

 · 昙花的话 · 

芒果般的心

文/尤今[新加坡作家]

每年的4月到8月,是尼日利亚芒果盛产的季节,堆积如山的芒果,宛如一锭锭黄金,把天空都照成了澄亮的艳黄色。

这天,在乡村的集市,我买了一小桶芒果,总共13个,才300奈拉(折合人民币3元)。肉色妩媚的芒果,还夹带着树叶清新的气味。我犹如酗酒一般地“酗”芒果,吃得连起起伏伏的呼吸中满满的都是芒果醉人的香气。

每一个芒果里面,都蕴藏着一个宇宙:阳光、晨露、云絮、雨水、风;农夫孜孜矻矻地努力耕耘而得到大丰收,原是值得庆贺的事,然而,由于收获过剩必须贱卖,却非喜事。这对于常年挣扎于贫穷泥淖的尼日利亚人来说,只不过是生活另一道小小的坎罢了。他们咬紧牙关告诉自己:“我们能跨过的,肯定能!”这样一种豁达的心态,形诸外,便变成了一种被生活戏弄而毫不在乎的潇洒。

这天,当我在一个小村落的集市向一名胖大妈购买芒果时,她指了指我的手机,兴高采烈地说:“来,拍我,拍我!”说着,左右两手各拿着一个硕大的芒果,径自扭腰摆臀、双足蹬地,忽左忽右、忽前忽后,动作利落地跳起了节奏感十足的非洲舞;其他摊贩,莫不拊掌大笑;笑声宛若霏霏细雨,纷纷渗入了大大小小的芒果里,芒果也因此溢出了丝丝缕缕的香气。

生活可以很苦,然而,心却必须像芒果。

 · 不知不觉 · 

会讲故事的郭宝昌走了

文/钟红明[上海《收获》杂志副主编]

10月11日,著名导演、编剧郭宝昌在北京去世,享年83岁。观众最耳熟能详的郭宝昌的影视剧是《大宅门》。1983年,在广西电影制片厂任职的郭宝昌,就支持张艺谋和陈凯歌推出了《一个和八个》《黄土地》等第五代导演的代表性作品,因此他也是第五代导演的“伯乐”。

2021年第2期《收获》杂志,以《老岁月里的大人物》为题,刊载了郭宝昌的非虚构作品。郭宝昌自幼被卖进豪门,经历曲折,令人唏嘘,饱经人世间的沧桑,阅尽人生百态与世情风物,一生里见识过众多的奇人异事。细读他的文章,便知道郭宝昌讲故事的天赋与他的写作能力是浑然天成的。一篇《王师父与猴三儿》,讲述了五岁那年开始教他武术的王师父充满传奇色彩的故事:清末民初的时候是威震四海的镖师,武艺超群,各路镖都有他的踪迹,走遍天下无敌手,“可我眼前的王师父就是一个不起眼的糟老头儿……”但是一天夜里,大家从睡梦里惊醒,只见院当中站着老爷子和王师父,各拿着一把鬼头刀,隐约听到“当啷当啷”的小铜铃声,越来越近,一个哈着腰快步行走的黑影,一跃上了北屋上房的屋脊,铃铛声也大了起来,突然老爷子大喊一声:“赏!”只见一个仆人把一个装着大洋的小兜包递给了王师父,王师父将小兜包挂在了鬼头刀的刀尖儿上,向上用力一甩,不偏不倚落在黑影举起的手上,黑影一矮身顺势在屋脊上磕了一个头,一缩身不见了,只听见隐隐的铃铛声远去。原来那是个过路的贼,借道儿,他知道这个宅子里有能人,决不入院行窃,在腰上挂个小铃铛,就是向这位高手打招呼致敬……还有《钱二爷与小伙计》,尤其是《女张飞与艮萝卜》,写得活色生香活灵活现,如在眼前。

郭宝昌自己曾经感慨:“老天爷让我经历那么多事儿,认识那么多人物,又给了我讲故事的能力,这大概就是我来到这个世界上,老天爷给我的使命。”而他的各种艺术形式的作品,就是他的“纪念碑”。

 · 随手拍 · 

下午的光        图/文  刘运辉

11618089_dzzzz8_1697799572758_b.jpg

十月已近下旬,走在上海的陕西北路上,温度在调和着光线。路对面墙上,梧桐树影雕刻着时间,小黄车的车把梦想着飞翔。

 随手拍专用邮箱:ycwbwyb@163.com 

来源 | 羊城晚报·羊城派
责编 | 吴小攀
编辑 | 梁善茵
校对 | 朱艾婷

编辑:梁善茵
返回顶部
精彩推荐